到了二十二日，沈落去魏府的时候，这回的面容便憔悴了许多，恍惚一夕之间老去了十岁似的。

她眼中那点微末的光消失了，眼神深得犹如六十岁的老妪，似是历尽千帆，似是万念焚尽。

魏如馨见到沈落的时候，也是被吓了一跳，上次见沈落还是面容姣好的俏龄夫人，如今，明明五官依旧精致，可旁人看着，就是觉得老气横秋起来。

虽是与杨鸣情断，自己的一子一女也侥幸逃过了一劫，但魏如馨到底是亲眼看见了定昌侯府里头的惨像，心中也是觉得苏执心狠手辣，不配为人。

本是有些迁怒于沈落，但看见沈落的模样，魏如馨又有些不忍。

莫名的，魏如馨最后还是让沈落将想说的话说了一遍，甚至在沈落提出要用纸笔的时候，她也是答应了。

沈落将在卷宗上看到的有关定昌侯府的物证口供，事无巨细地全讲了一遍，一边讲，一边在纸上写写画画。

魏如馨看了一遍，没有什么不妥，沈落便又请她再看一遍，却还是没发现什么。

一直到魏如馨有些不耐，沈落也有些急了，她指着那个“艹”字问魏如馨道：“夫人，这个，这个是一个叫小玉的丫鬟写的，她用右手写的，她、她是不是左撇子？她是左撇子对不对？”

魏如馨摇摇头，语气有些恼怒：“不是，她不是左撇子。我知道王妃心里一时难以接受，但是查案子是大理寺的事，再不然还有刑部和京兆府，怎么也不用在这里一遍遍审问我吧？我是真的没发现什么不妥。”

“夫人…”沈落面色苍白：“您、您再想想，她叫小玉，会不会是您记错了，她就是左撇子——”

“王妃！”魏如馨实在是受不住沈落继续纠缠下去：“我不会记错，小玉是我的人。”

说完这句，魏如馨不给沈落任何说话的机会，她紧接着朝着晓荷吩咐：“晓荷，送客。”

说罢，她自己便转身走了。

……

人死不能复生，沈落没办法救活苏执，只能想着为他平冤昭雪。

可即便是这样想，平素自己那些运筹帷幄，到了这时候，她偏是冷静不了。

一会儿心口发紧，眼泪止也止不住，一会儿又怒火攻心，想将大理寺和那些以谣传谣的愚民全杀了泄愤。

不仅是沈落陷入了低谷，叶倾城也是一样。

平日她有多么嚣张，现在的她就有多么落寞。

那些她以前欺负过的，嘲笑过的，如今一个个登门来欺负她嘲笑她。还有郑玉华以前瞧不起的那些人，现在也是一个个落井下石，极尽嘲讽。

建安侯府的日子十分难过，趁着郑玉华在前院被那些登门奚落的人缠着脱不开身，叶倾城竟是溜出了建安侯府。

叶倾城在皇城里头没什么朋友，只有上官陌与她亲近，且两人相交多年，叶倾城想着，就算是自己陷入了如今的境地，上官陌也不会变脸。

用身上的银子租了一辆马车，叶倾城一路到了上官府的门口。

敲了门说明了来意，小厮却是十分惋惜地说道：“叶小姐还不知道吗？我们家小姐去年觉得身子好些，就没去神医那里调养，谁知今年开春没多久，小姐的身子竟是不行了…哎，少爷便带着小姐去找神医了，已经离京个把月了。”

此前叶倾城被关在大理寺中，后来受了一顿鞭刑，她又在府中修养了些日子，竟是一点消息也没得到。

不过或许是上官陌给建安侯府递过消息的，但因郑玉华素来不喜欢上官陌，兴许就拦了下来。

见叶倾城有些发愣，小厮怕她不信，连忙又道：“叶小姐，少爷也跟着小姐一同去了，这回只怕是要些日子，少爷连襄安楼都关了。”

“关了？”叶倾城一惊。

后头小厮再说了些什么，她也没认真听，只是心底一阵无力。

连襄安楼都关了，只怕真的要去很久，可这皇城里头除了上官府，哪里还有她的容身之所呢？

叶倾城在外头连一日都没晃荡够，身上的银子花完了，她便只能回建安侯府去。

以前她还可以凭着自己的身份赊账住店，现在却是没人肯让她赊账了。

“呵，建安侯的兵权都被收了，建安侯府算什么？走走走！有钱就花没钱就走，谁给你赊账！”

“本小姐以前赊账的时候你们怎么不说？！”

“大小姐~你也知道那是以前？现在是什么光景？您虽说现在还是侯府的嫡小姐，可保不齐明天就不是了啊！那赊了银到时候给不起，谁来赔这个损失？”

“不可能，本小姐——”

“叶小姐！”伙计渐渐不耐烦起来：“摄政王以前是何等的威风？那可是权势滔天的人物，现在呢？还不是一样斩首示众，脑袋掉了也是碗大的疤，说以前的威风有什么用？”

“你！”

“走走走！没钱别耽误我们做生意！”

如此反复，叶倾城只能又回了建安侯府。

皇城里头曾经最风光的两家，如今忽然都落败了，而因苏执这样的翻手云雨之人都被杀了，一时竟没人趁这机会冒头。

苏执的死或多或少影响了上殷的格局，但受到影响最深的，还是沈落。

从前的沈落只需要装作温柔贤淑，便是闻声软语也有人畏惧，如今苏执死了，她查定昌侯府一案便受到了颇多的阻力，竟是非要她拿出沈落的气魄来，这些人才肯相帮。

但即便如此，沈落所得到的有用消息也是微乎其微，完全不足以让她去承德殿，理直气壮地与苏景佑对峙。

事情的转机出现在五月初，破天荒的，摄政王府来了一个以前从来没有登过门的人。

为了苏执的事，沈落日日起得早，其实就算是夜里，她也是整夜整夜的失眠，不肖说天亮了还继续睡，怎么可能睡得着？

只刚穿好了衣裳，朝露殿外头一阵急匆匆的步子，沈落却是头也不扭，只对着镜子将长发随意梳了几下。

“王妃！”半夏在外头喊了一声，语调有些激动。

“进来吧。”沈落放下木梳让半夏进来。

半夏一进朝露殿，脸上竟是有些喜色，见沈落头发还未梳好，她快步走过去道：“王妃赶紧梳好发髻，魏夫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