党小组
作者:刘荣书 | 分类:历史 | 字数:30.6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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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4
4
姐夫从外地出差回来的时候,唐贤平已在上海呆了半月之久。怕他没意思,姐姐让他出门逛一逛。在那半月时间里,唐贤平骑自行车,几乎把上海所有地段全都逛遍。但街市的繁华,并不能使他开心起来,反而增添了几许落寞。所以等和姐夫见面,唐贤平便迫不及待提出自己的要求,他要姐夫给他介绍一份“革命”工作。
作为家中唯一的弟弟,姐姐姐夫向来是很疼唐贤平的。姐夫笑了笑,问他:你口口声声要参加“革命”,那我问你,你懂得什么叫“革命”吗?
唐贤平愣住了,真的没有仔细想过这个问题。略做思考,答道:革命!不就和你们的北伐一样吗?
对!北伐战争是一场伟大的革命,它打垮了认贼作父的旧军阀,结束了军阀割据的局面。不过,不同时期有不同的革命任务。现在虽铲除了军阀,但革命尚未成功。社会上秩序很乱,各党各派彼此斗争激烈,随时有可能再度出现割据的局面。你还年轻,有些问题一时也很难理解清楚,以后会慢慢明白的……
一旁的姐姐说,好了,你就别难为他了,还是想想办法,替他找一份事做吧!
姐夫说,他参加工作的事,我要向上面反映。如果实在呆的没意思,那就先当个交通员。我那里正缺人手呢。
唐贤平从沙发上站起来,态度谦恭说道:谢谢姐夫。
不想姐夫摁住他的肩头,让他重新坐在沙发上,表情严肃说道:贤平,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你要认真考虑。参加任何组织,都意味着你以后将不再是自由身。组织内有铁的纪律——要严守秘密,对任何人,包括自己的亲人,都不可泄露。否则会受到严厉处分。另外,就是要做到绝对服从、忠诚。一经加入,便终生不得退出。不能擅自结婚,结婚也须经组织审查、批准才行。工作中会冒很大风险,甚至有可能丢了性命,你不怕吗?我给你三天时间考虑,想好了再答复我。说到这儿,姐夫看姐姐一眼,说,免得日后怨我这做姐夫的没交待清楚。
唐贤平迫不及待答道:不怕!我早就考虑好了。
参加工作没多久,唐贤平便受姐夫委派,去杭州送一封信给“戴老板”。
那是唐贤平第一次见到戴笠。他没有想到传说中的“戴老板”,竟是如此和气。看完信之后,竟和他拉起了家常。当唐贤平说起自己被学校开除的事,戴笠哈哈大笑,说,年轻人做事鲁莽,又有什么关系哪!想当年,我就是被学校赶出来的。只要心有向往,就会有无尽前途。戴笠说得激动起来,叉腰在客厅里走来走去。年轻人,你要知道,我们这个组织,是当前最先进的革命组织,它进可做革命先锋,退可则保卫革命的安全,这是项神圣而光荣的事业,你很幸运啊!这么年轻,就融入我们这个光荣的集体。我可是经过多年奋斗,才走到了今天!
从杭州回来,唐贤平对姐夫说起戴笠的热情,心里很是激动。不想姐夫一笑,说,复兴社刚刚成立。现在的大多数成员,都有一套自己的想法,思想很复杂。有些人资历比戴笠还要老。所以他急需扶持自己的人手和心腹。你年轻,初出茅庐,可塑性大,或许是想把你培养成他的忠实门徒。这样也好,戴老板喜欢你,也算难得。
接下来,初出茅庐的唐贤平,完成了自己特务生涯的第一项任务。
事情是这样的——法租界情报组组长徐连顺,常常情报不实。被戴笠怀疑和共产党有染,命令上海复兴社,派人将徐连顺押送至南京。
接到这个任务,姐夫有些犯难。
当时唐贤平正和另外一名年轻搭档在他的办公室。唐贤平说,姐夫,就由我把他押送过去好了!
你去?姐夫看着唐贤平,觉得自己的这位亲戚有些不自量力,不禁笑了,讥诮问道:
你知道徐连顺是怎样一个人吗?
知道!徐连顺,黄埔三期毕业生。懂军事,枪法好,还有几番身手。
那你又是怎样一个身份?
唐贤平一愣,随口答道:我,唐贤平,刚参加工作一个月……
你平常都做些什么?
平常除了送信跑腿,什么都没做过。
摸过枪吗?
没有。
那你怎么能制服得了徐连顺呢!
唐贤平松弛了一下脸上的表情。俯身在姐夫耳边说了些什么。
姐夫退身看他,眼里闪着诧异的目光。
火车上,徐连顺很是兴奋。这是一个瘦高个男人,外表精干。一路上话语滔滔不绝。对唐贤平大讲自己在黄埔上学、北伐战争时的光荣经历。徐连顺说,年轻人,你不要有什么想法,至于跑路,更是连想都别想,你是跑不出我手心的。还是乖乖听话,咱们相安无事,我把你送到南京,还要去亲戚家吃杯酒呢!
唐贤平装出一副乖顺模样,默然不语。
徐连顺又调侃道:小小年纪,刚出来混,怎么就触犯“团体纪律”了?说说,具体做了什么违背组织的事?
唐贤平一脸沮丧,说,赌博输了钱,我把组织上的经费花了,最后编了假情报欺骗组织。
徐连顺想起自己的所作所为,竟有些不置可否。抬手捅了他一下。
唐贤平说,徐组长,我要去上厕所。
徐连顺不耐烦说,去吧去吧。
徐连顺跟在唐贤平身后,唯恐他从车厢里溜掉。等把唐贤平送回原来铺位,徐连顺又有些尿急,恐吓了唐贤平一番。急忙跑去方便。从厕所出来,却见唐贤平站在厕所门口,像个忠诚的护卫。徐连顺不禁责怪道:我要你在铺位上好好呆着,你怎么乱走乱动!
唐贤平答:报告徐组长,我始终跟着你,不省的你操心,担心我跑掉嘛。
徐连顺瞟了唐贤平一眼,得意地说,你还算识相。等你去南京接受完调查,若是不开除的话,就来上海跟我一起干事吧。
唐贤平说,好。
火车抵达南京站。从车窗里望去,一辆押解犯人的小旅行车正停在站台上等候。
唐贤平被徐连顺押上站台。随如潮的旅客朝汽车方向走。快接近汽车时,徐连顺三步两步,赶在唐贤平前面,去和赶上来的黑衣人握手。不想那人却绕过他,和唐贤平握起手来。徐连顺愣了,想说点什么,后面另外一人示意他上车。徐连顺指了指唐贤平,悄声对那人说,你们怎么搞的,他是我押送过来的犯人。
大家面无表情,坐在车上。徐连顺的寒暄显得很不合时宜。当行驶到离秘密监狱很近的北门桥下,汽车停下。唐贤平掏出揣在身上的另一份押解信,递给戴礼帽的人。戴礼帽的人看了看信,客气地对唐贤平点了点头。放他下车。
坐在车里的徐连顺有些着急,挥舞着手里的另一封押解信,冲车内人喊,你们怎么放他走了,他是犯人,你们怎么把犯人给放走了!
戴礼帽的人冷冷地说,没错,你就是他押解来的犯人。又摇下车窗,冲唐贤平招了招手。汽车朝监狱的大门驰去。
唐贤平接任法租界情报组组长。他对工作更加勤勉,每日里出入街市,专门搜集各种情报。
这天,唐贤平约了一位自称对古董略有精通的同事,去老北门的古董街上闲逛。姐夫的生日快要到了。唐贤平知道姐夫平日里没什么喜好,只是爱收集些便宜的古董赏玩,当做消遣。他想买一件礼物送给姐夫。
在一家叫做“博古亭”的古玩店内,同事和老板对一件瓷器评头论足,侃谈价格时,唐贤平随手抄起放在柜台内的一本书,翻了几页。读了几行,嘴角牵动,不禁会意地笑了。书中内容令他想起一位同学。等准备把书放回原处,却无意中发现扉页上一个熟悉的签名,顿时愣住了。唐贤平盯着那个签名,看了很久。最后还是不动声色,将书放回原处。
待那两个侃价的人稍有间歇,唐贤平插话问:老板,你认识一个叫马端方的人?
不苟言笑的老板愣了一下,随即说,不认识啊。我认识的朋友里面,没有一个叫马端方的。
唐贤平“哦”了一声。仍旧不动声色。只认真看了老板一眼。对自己同事说,咱们走吧。去别家看看。
同事说,这件瓷器很不错的。价格也不贵……
唐贤平说,我回去再同家里问问,好像我那位亲戚并不喜欢瓷器。等问好再回来买也不迟。
姐夫举办生日宴会的这天晚上,唐贤平把那件礼物奉上。待饭毕,唐贤平单独和姐夫说起了一件蹊跷的事。唐贤平说,那本书上的签名,确凿无疑是我同学马端方的手笔。
姐夫说,叫马端方的人多了去了,我以前有一位同乡,也叫这个名字。
唐贤平说,但我同学的签名我是记得的。况且除了签名外,下面还写有“购于天津通商书馆”的字迹,他有这个习惯,每买一本书,都喜欢签上自己的名字,并标明购于何地。我的那位同学家住天津,况且名字又对,如不是他,怎会这般巧合。
姐夫喝得微醺,笑而不答。
唐贤平说,更为蹊跷的是,转天我去他店里买那件瓷器,又找到那本书,悄悄翻看,发现那张附有签名的扉页被他撕掉了。
姐夫的神情这才变得认真起来。说,那倒有些可疑了。把扉页撕掉,说明他想掩盖什么。最近没什么事的话,就把那家店监视起来,别打草惊蛇。说不定,真的会搞到点有价值的线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