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两人就出发。

车子一点点离开A市，秦暖静静的看着窗外。

窗外的风景一点点划过，一切那么熟悉又陌生。

秦黎也沉默着，开着车。

就是这条路，带走了他的小妹妹，让他们家找了十几年，甚至，他们可能无数次擦肩，但是一直没找到。

秦黎一直跟着导航，车子停到奶奶的坟墓前。

奶奶和秦暖素未谋面的爷爷合葬在一起，当初，陆寒泽以为她真心愿意给秦澜换骨髓，奶奶的葬礼办得很隆重。

也不知道奶奶愿不愿意接受陆寒泽来处理这些事，但是，那时候她是真的没办法。

她没办法逃出来，没办法把奶奶带回家，没办法让奶奶下葬。

秦暖摸了摸沾满尘土的墓碑，随手在草地里折了几根草，团成扫把，给奶奶扫一扫。

秦黎见状，也赶紧帮忙。

两人一起将奶奶的墓碑收拾干净，秦暖把自己带来的东西，从包里一点一点掏出来。

她跪下，给奶奶磕头。

秦黎也赶忙跪下，真诚的对着奶奶磕了三个响头，“奶奶，我是暖暖的哥哥，我叫秦黎，感谢您收养暖暖，养大暖暖，还把暖暖养得这么好。”

“您放心，以后，我一定会代替您，照顾好暖暖，不再让她受委屈。”

秦暖抬头看他，一脸震惊。

她没想到秦黎愿意跪下给奶奶磕头上香。

秦暖想说他没必要这样，她还没开口，秦黎就看明白她的在意思了。

他无奈，轻轻的拍了拍秦暖不太聪敏的小脑瓜，“傻，你的奶奶不就是我的奶奶吗？”

“没有奶奶，我哪里能再次见到你。”

“我给奶奶磕个头，你也不愿意吗？”

秦暖：“……”

这是一回事吗？

秦暖转念一想，那时候，她天天跟奶奶念叨，让奶奶等等她，她们很快就可以团聚，说不定奶奶还在等着她。

现在，让奶奶听到秦黎说的话，可以放心的离开了。

秦暖认真地对奶奶说，“奶奶，我之前错了，您别生我的气，我已经知道错了，以后，我会好好爱惜自己，好好生活，您放心吧。”

“您和爷爷在另一边一定要好好的，我会一直想着您的。”

“对不起，奶奶，您养我长大，我还没来得及孝敬您，没来得及好好和您在一起生活，照顾您，报答您，对不起，奶奶。”

“您……您要记得我，下辈子我还要和您在一起。”

秦黎陪着秦暖跪了许久，一直到她哭了许久，心里的情绪终于发泄完，秦黎才拍了拍她的肩膀。

“暖暖，好了，奶奶看到该心疼了。”秦黎站起来，伸手去扶秦暖。

秦暖的眼泪一颗一颗砸下来。

她努力让自己别哭了，可是情绪根本无法控制住，秦暖哭着说道，“我第一次遇到奶奶，是在垃圾桶堆里，被奶奶捡起来，奶奶把我带回来，那时候，奶奶带我去报警，警察登记后，就让我们回去等消息。”

“奶奶将我送到孤儿院，但是那所孤儿院很乱，很脏，条件特别差，孩子们饿的就像流浪儿一样，奶奶心生不忍，就又重新把我带回家，然后收留了我。”

“后来，买我的那家，还多次过来闹事，但是奶奶一直没有把我交出去。”

秦暖在说。

秦黎听着，只觉得心疼死了。

“后来呢？”他问道，“后来，人贩子落网了吗？”

秦暖低着头，沉默了许久，才说道，“有一年发山洪，买我的那家，住在村里，山洪发生的时候，他们一家都在家里睡觉，都被淹死了。”

秦暖说着，一点也不觉得惋惜和心痛。

她只觉得畅快极了。

那时候，她被卖到那户人家，就没有安稳的睡过一觉。

白天要干活，照顾小孩子，照顾他们家的儿子和老太太，还要忍受老太太尖酸刻薄的咒骂和洗脑。

晚上，只能睡在牛棚。

牛棚里的牛，被老太太的小儿子卖掉换酒喝了，如果不是有牛棚，她可能会像狗一样，睡在院子里。

秦暖咬着牙。

小时候的记忆，本来应该模糊了的。

可是，从她被拐卖，失去四岁之前的记忆开始，从此以后，她的每一点记忆，都格外深刻。

她记得饥饿的感觉，记得从那个村子里逃出去的激动，记得独自一人站在马路上的迷茫，也记得从垃圾堆里找到食物的开心。

她全都记得。

秦暖上初中那年，山洪将他们一家全部淹死，那件事还上了电视。

秦暖发现他们的名字在死亡名单的那一刻，心里只觉得畅快极了。

她第一次觉得，苍天有眼。

直到现在，她依然觉得畅快。

死的好。

秦暖紧紧攥着手，像是要把手攥碎。

秦黎看着她。

他伸手，轻轻的，就将她的手掰开。

“暖暖，都过去了。”

“过去了。”

“别再为了这些垃圾，伤害自己。”

“他们死有余辜，可惜，死的太便宜她们了。”

如果不是人已经死了，秦黎有一万种方法，让对方生不如死。

可惜，人已经死了。

他看着秦暖，“你放心，我一定把秦澜带回来，让她得到应有的惩罚。”

那时候，秦澜才四岁，她一个人，不可能有这样的能力，也不可能突然有这样的想法，只能是她身边有人在引导她。

只能找到秦澜，才能知道那个人是谁。

他和陆寒泽都在找，但是秦澜好像突然之间，就蒸发了一样，到目前为止，都没有消息。

但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秦黎不相信，秦澜会就这样直接消失。

秦暖不太相信。

她低下头，自己擦眼泪。

秦黎看着她的模样，道，“我不会包庇她的，你放心。”

“我当着奶奶的面发誓，如果我不能做到，就让奶奶来抓了我，行不行？”

秦暖：“……”

她擦了眼泪，“你别烦奶奶。”

“你放心，就算是她的尸体，我也一定给你带回来。”

秦黎摸摸她乱糟糟的头发，“行了，相信我，我不会包庇罪犯的，就算是你，以后违法犯罪了，我也不会手软，你放心。”

秦暖：“……”

那还真是无情。

秦暖带着哭腔，“你最好说到做到。”

“好。”

秦暖蹲下来，将金元宝全部烧给奶奶。

奶奶曾经每次给爷爷扫墓，都要烧好多金元宝，让爷爷在另一个世界不缺钱花。

秦暖一边烧，一边心想，奶奶，您要是缺钱了，您就给我托梦。

一阵风吹过，秦暖烧的灰烬，全部都被风卷走。

秦暖红了眼睛，她抬起头，望向秦黎，像个着急得到认可的小孩子一样，“奶奶她收到了，她全都收到了。”

“嗯，奶奶收到你的心意了。”

“她一定希望你能好好的，乖，不哭了。”

秦黎伸手，替她擦掉眼泪，“别哭了，让奶奶看到，会心疼的。”

秦暖挨着墓碑坐下，她小声说道，“我想自己陪陪奶奶，你一会儿来接我，好不好？”

说着，她又觉得，会不会太麻烦秦黎了，“如果你没时间，我自己回去也可以，我……”

“好。”

秦黎及时打断她。

“我下午六点来接你，好不好？”

秦暖看了下时间，“好，谢谢。

秦黎转身，向山下走去。

他走了一段，走到秦暖看不到的地方，自己找了一块石头，坐下，刚好能看到秦暖，又不会被秦暖看到。

很好，今天下午，他就在这里蹲着了。

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秦黎哪里放心真的让秦暖自己一个人呆着。

秦黎也不知道，秦暖到底和奶奶说了什么，但是下午六点多，秦黎去接秦暖的时候，他感觉到她的情绪明显变好了。

秦暖看到来接她的人，抬起头，情绪稳定，“不用担心啦，我没事了，我们走吧。”

秦黎看着她，“好。”

两人从山下下来。

山很漂亮，郁郁葱葱。

秦黎看着远处湛蓝的天和白色的云，“你放心，奶奶一定很喜欢这里。”

“嗯，”秦暖小声的回应，“这是爷爷奶奶亲自挑的地方。”

“走吧，”秦暖说道，“我想回家一趟，”秦暖说完，又抬头，小声问道，“你想去吗？”

“或者，你去住宾馆也行。”

“你有家，让我住宾馆，”秦黎笑道，“你是不是嫌弃我？”

秦暖：“……我是怕你不愿意。”

毕竟，她和奶奶的房子，很小。

秦家的房子，又那么大，秦黎嫌弃很正常啊。

“好了，走吧。”秦黎拉住秦暖的手腕，带着她下山，“小心点，路不太好走。”

秦暖低头，看着放在自己手腕上的那只手，以及走在自己前面高大的身影。

秦黎和她记忆中年轻的秦云深长的很像，此刻，他带给她的安全感也很像。

有人关心她。

这个人，是她血脉相连的哥哥。

他从未伤害过她，甚至因为她的走丢的原因，曾经选择过最危险的职业。

秦暖眼眶一热，她说道，“你小心点，这条路，我从小就走。”

她曾经无数次跟着奶奶去找爷爷，奶奶也很认真的跟爷爷介绍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