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声月影谁与归
作者:江风语火 | 分类:历史 | 字数:157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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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百零九、山雨欲来
豫王胡以晃,这几天,在萧山大营,有点坐卧不宁、魂不守舍的;就是上好的绍兴花雕老酒,都吃得不似往日那般香甜了。在战场上摸打滚爬这些年,让他的第六感,一向都很敏锐;任何内心的不安,都预示着,有什么不知名的危险,正在贼兮兮地,向他身边靠近。
作为太平天国开国首义八王,或者说是五虎上将的他;虽然,年轻时,读四书五经,不是很努力、很用功;但是,穷读书、富练武啊,他打小就身体棒棒的,家里富裕、营养也好,老早就请了师父教授武功。二十啷当岁时,参加武生考试,就得中了武秀才。当时,年轻气盛的胡以晃认为,以他的文采和武略,以他的马上马下的功夫;中个武举、武进士,应该是不在话下的。
但平南胡家的运道,似乎是上辈子用完了;幸运之神不再眷顾,胡以晃的好运道,似乎就到此为止了;他的人生轨迹,转入了一个不可逆转的岔道歧路,运道越来越衰;像王小六过年,一年不如一年。
道光二十九年(1849年),年富力强,正在当打之年的胡以晃,信心满满地,到桂林参加,他为之又准备了好几年的武举考试。
我大清对骑马和射箭,看的非常的重,骑术精湛的胡以晃,很轻松的过了骑射考试,前面几项,包括笔试策论,他都名列前茅;本来以为这次中武举,已是十拿九稳的事了。
可是,就是出门前,不知道忘了没烧到哪炷香;还是流年不利,就是命运这么造化弄人,继续跟他开这种冷冰冰的、一点也不好笑的黑色玩笑!
在最后一个环节,射硬弓考试;这对本身很有一把力气,也经常在家里山中打猎,且有神箭手之称的胡以晃来说;本来也是小菜一碟、小来兮地走走过场的事情。
可是,不知道是被谁下降头了,还是被命运女神诅咒了;意外,就在不经意的那一刹那间,特然降临了!
不知道是我大清的武备,是不是太稀松了;兵甲武库里,拿出来的家伙事,都是样子货。
武举考试,最后一项,拿出来考试的硬弓,胡以晃稍微使劲一拉,竟然还特么的用力过猛,用力过头了;还把外表很光鲜的说是大好几石的硬弓,给生生折断了;更不好彩的是,手臂也意外扭伤了,没办法进行后面的考试了。
几年辛苦,几年等待,又再一次付诸东流了;在一片惋惜声中,胡以晃托着受伤的胳膊离开考场;只能满眼泪水,落寞回乡了。
胡以晃广西平南罗文村人,生于清嘉庆二十一年(1816年)正月初七日。可是,胡家是外来户,祖籍是江西临江府人,祖上多是当官、做生意的,是大户人家。
迁到广西后,通过几代人的努力,成为广西山区罕见的巨富。到了胡以晃父亲胡琛这一辈手中,家业更旺,每年光收租子,都能有四千八百石;占有的山场、田地,横跨平南、藤县和金秀瑶山三个县区。他父亲建造了好几座富丽堂皇的庄园,锦绣朱帘、雕梁画栋。像这样阔气的大地主,别说在贫瘠的山区了;就是在广西相对富裕的平原,乃至城镇,当时也是少有的,不多见的。
胡以晃便是出生在这样一个家庭,是个标准的富二代;在太平天国重要人物中,他是出身最富贵的一个。
胡以晃(也作胡以晄)是在他十多岁的时候,老父亲突然去世。嗯,父亲这个顶梁柱,过早地去世,对家里影响,还是很大的;而且,这种影响,很多时候,还是负面的。
富二代嘛,三兄弟们,好像都没有继承他们父亲挣钱的本事;但是,富家公子的生活奢侈,处处讲究排场,与人比阔气,争面子,都是免不了的。
兄弟三人继承了家产后,坐吃山空,胡作非为;一份偌大的家业,不几年,就露出败落之像。当然,瘦死的骆驼,还是比马大不少的。
只是,家里没有一个能掌舵的,再无往日睥睨众生的霸气;人家慢慢就不是很把胡家当回事了。
胡以晃本人的个性,好像应该也有些问题;当然,我们不能确认,他大哥是不是也有问题。日子不好过了,自然家宅就不再安宁;恶吵了几次后,他家弟兄三人,于是乎就分了家,各过各的小日子。
胡以晃在弟兄三人中排行第二,所分的家财自然没有长房长子的大哥多;但是,分到他手中名下的,肯定也不少;按常理,他应该和他三弟,分到的家产差不多的。
分家后,胡以晃也不在老宅子里住了,而是离开罗文村,搬到不算太远的邻村山人村,造屋另居;嗯,这也从侧面说明,兄弟们的感情,应该很生疏了;并且,胡以晃搬出来后,和兄弟、亲族、亲戚,几乎不怎么来往;有走动的,就是他自己妻子娘家这边的亲戚。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穷人有穷人的难处,富人有富人的短板。胡以晃虽然家境殷实,他定居的山人村附近,八峒公福社,有一卓姓大户,这家人和胡以晄的老父亲,很多年前,有些过节,有些龌龉;胡以晃搬家后,离得更近了,磕磕碰碰的,就更多了,两家还有矛盾激化的趋势。
他的父亲在世的时候,与卓家结的这个仇;但是那个时候胡家势大,卓家是不敢报复的。
当然,搁在平时,对于手底下功夫过得硬的胡以晃来说,这也不是什么问题;嗯,胡以晃这个刺头儿,不找他卓家麻烦,就不错了。
当得知胡以晃考武举受伤而名落孙山,甚至永远可能致残的消息以后;卓家开心的不得了,当然不会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出一口恶气的大好机会。
胡以晃形影孤单地,还吊着一条受伤的胳膊,骑马回家,经过卓家门口时。
卓家人拦住他,当众奚落,喝骂他,要他下马老老实实来步行,才能放胡以晃从他们卓家家门口过去。
心高气傲的胡以晃,当然不理会,还放马挤到了一个卓家人。
于是,卓家人一拥而上,将胡以晃拉下马来,推到牛圈里,枷住颈脖,用镰刀推掉了他半边头发,给他剃了一个阴阳头;然后,再轮流地上来,你一拳我一脚,连打带踹,结结实实地,将胡以晃修理了一顿;让有伤在身的胡以晃,像条死狗一样,有进气没出气,躺在卓家牛棚里冰冷的空地上。
等卓家老少爷们在心中郁结了两辈子、大好几十年的这口闷气,好好出透了;才扬眉吐气地,让闻风赶来的胡以晃的妻舅,把人抬走。
不知道,胡以晃他兄弟,是不是觉得,胡老二平时,惹的是非太多了;胡以晃挨打了,家里人都觉得他活该;是既没人伸头为他主持公道,到官府讨说法;也没人过来,哪怕是到胡以晃屋里,假模假式地张个猫,看上一眼。
嗯,卓家也是当地一霸,在官府里,人家也是有人的,和当地官府,往来也很亲密。当地官府,对这种,说穿了是邻里纠纷,且涉及两个都不太好惹的家族之间的恩恩怨怨的不大不小的烂事;也就稀里糊涂,打两句哈哈,没仔细过问此事。那意思就是,你们自己想办法私了吧。
使得失去家族支持的胡以晃,在床上躺了好几个月;胸中恶气难平,越想越气,时时刻刻想着,要找机会报仇。
太平天国八王中,除去韦昌辉家中稍有积财,只有豫王胡以晃才是真正的有钱人。那会,拜上帝教已经云集很多信徒,杨秀清和萧朝贵,已经频频被“天父、天兄”上身了,神通已经越来越大了。高层已经在密谋,准备干件大事了;所以呐,他们眼下,急需要有一大笔启动资金,四处寻摸,到处找投资人。于是乎,盯上了被卓家和官府联手搓揉、气愤填膺的乡下狗大户胡以晃胡二大爷。
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嘛!
呵呵,这个桥段,就和宋江、吴用他们,赚河北玉麒麟卢俊义上梁山的套路与戏法,有点差不多了。
根据记载,即便是在胡以晃参加拜上帝教并起义之后,他大哥和三弟那会,还是平南数得着的大户人家;大哥也是和官府中人,往来密切;这就可以想像,胡以晃当时的身价有多高了。
呵呵,等胡以晃跟着长毛造反时,他哥哥和弟弟,可都是各自办了团练的。不是一等一的大户人家,怎么办得起团练。
胡以晃虽然名落孙山,但武举人的水平,还是货真价实的;不管是自身武艺,和排兵布阵,还是带队练兵;都是高于常人的,很快在太平军中就冒尖了。尽管他只是孤身加入,不像石达开、韦昌辉他们,是家族团队协作;人多力量大,话语权更大些。
他弟弟胡以旸,后来还偷偷跑到太平军军营里来,苦劝胡以晃反水,或者最少要老实回家过日子。嗯。颇有个性的胡老二,当时一口气还没顺过来涅;就是打死也不回头,决心一条道走到黑,把对红毛大仙的敬仰之情,永远放在心头。
胡以晃和罗大纲,能够处得来;既与一开始,是胡以晃把罗大纲他,引荐进入太平军的;另外,也与两人都是读书人,有些关系。
嗯,我大中华鄙视链中,文人鄙视武夫;而读书的、自认为是儒将的,更加鄙视大字不识的泥腿子一介莽夫。
胡以晃,实际上,就是较后加入宴席、被蒙来掏钱买单的冤大头;其他人在不在背后笑他傻,那就真心不知道了。但他跟其他太平军核心将领,关系都不是很近;反而,跟年龄差不多的罗大纲,成了莫逆之交;平时守望相助,互为声援;能够偶尔为罗大纲未能封王这事,叫叫屈,喊几嗓子的,也就是胡老二了。
其他人,对这个没入红毛大仙教的天地会异己分子罗大纲,总是觉得有些生分,不是很待见的。
豫王胡以晃的心中担忧,不是没有道理的;这些年,在战场上练出来的第六感觉,有时还是蛮灵光的,挺管用的。
他自己现在,摆的这个阵势,是之前,和罗大纲、苏三娘夫妇,仔细商议过的。
嗯,红毛大仙教,罗大纲、苏三娘夫妇本身就不信;胡以晃也是读了半辈子圣贤书的,你说他对红毛大仙教教义,有多少认同感,只有天知道、鬼知道。
更多的是,当成大家扯旗造反、冲锋打仗时的,一个对外、对下的一个说道而已;是糊弄乡下大字不识的愚夫愚妇的。
尽管宣教时,也说得口水飞溅的,天花乱坠的;其实,骨子里,自己可能都不信的,偶尔的自欺欺人而已。
原来,在西线的湘军,就有点难对付了,很是令人头疼了。
现在,又冒出个还要厉害的卫国军;其实,太平军内部,不少人,已经开始动摇了;因为,哪怕是狂信徒,都知道,碰到卫国军,你有多快就跑多快吧!千万别回头!
还有就是,原来上海小刀会这些人,跑出去了;陆续有消息传回来,在加州、在澳洲,不少都发财了,小日子快活的不要不要的。
其他人什么心思,别人不知道;但是,浙江这几个人,多多少少的,都开始动这个方面的心思了。
促使胡以晃动这个心思的最大原因,就是,天京之战的一些细节,慢慢传出来了以后;几个领头的,大家嘴上虽然不说,心里都清楚了。这个从广东忽悠到广西的洪大教主,根本就不是什么神仙附体的天父之子,撑死就是一个披着件红毛大仙教洋大褂子的江湖铁嘴神算赛半仙而已。碰到大事,连种山烧炭的泥腿子杨秀清,都还比不上。嗯,就是烂泥一坨嘛,那还有一点点帝王之相;那我们,还继续跟着他,瞎混个啥咧?
不然的话,到时候,真要死人的唻!
尤其是罗大纲的本家兄弟罗亚才找过来后,他们对海外的情景,更加了解了。嗯,刘丽川几乎也是损失惨重、两手空空地出去的;这才几年,就这么发达了。我们现在,无论谁手里,都还有几个的;跑出去了,运作好了,还是有大把机会,金盆洗手的,做个乡间员外的;而且,还是那种富得流油的土老肥乡下员外的。
过惯了富二代好日子的胡以晃,对当初自己怎么就鬼迷心窍,鬼牵着、神引着,就上了贼船;自己到现在,都没想明白。嗯,当时自己是哪根筋搭错了;我家小日子这么好过,造他奶奶个腿的反汕。
但他也没那么傻,等顺过这劲来后;他就开始慢慢琢磨开了,他知道,是时候,找个机会下船了;不然,一辈子就真的毁了。
本来,这种心思,都很强烈了,也做了一些相应的布置了;准备虚应故事地,假模假样地打几仗,就顺势往西败退;嗯,到时候是回江西,还是去福建,主要看罗大纲在南洋的安排布置,走到什么地步。从他内心来讲,更愿意待在沿海;这样的话,想溜出去时,会多少方便些。
这事,按理,该好好跟罗家夫妇,再商议商议,谋划谋划。
可是,现在,又不能马上就丢下队伍不管,不管不顾地跑到宁波,跟罗大纲碰头商议;自己这紧要关头,要是贸然离营,听到风的部队,哗变崩溃的可能性都有。
这可咋整涅?真的急死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