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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欲出头

作者:秂禾 | 分类: | 字数:52.8万

第62章 护城河上的黄色泡沫

书名:工欲出头 作者:秂禾 字数:4485 更新时间:2024-11-05 02:25:52

我骂骂咧咧又心惊胆战地走进了车间,车间里的盐酸烟雾并没有车间外那么大。

通过呼吸器的面罩玻璃,依稀还能看得到,有二楼差不多高的盐酸罐平台边沿,盐酸像挂在屋檐下的雨帘,还在不断的喷淋下来。

硫酸罐的玻璃液位计,刚好已沿着下位阀口碰断,朝上的阀门口,像个没有多大压力的喷泉口,喷出的液体没有散开成一朵水花,而是一根十来公分高的液柱。看样子,硫酸已经跑了半罐不止。

在六分管口喷出的浓硫酸,因为具有较强的吸水性,混合在大量的盐酸里,散发出来气体可能有毒,但雾状不浓。因此,在放盐酸罐的平台周围,视线还算可以,并且迷雾在慢慢散开。先前那些大量的雾状气体,都是盐酸和硫酸流入了车间的排水沟而引起即时的发热反应。

我上了两步铁制楼梯,想上去平台看看盐酸罐到底怎么回事,但有人拍我两下肩膀,把我拉了下来,走到平台的另一边。

我看来人跟我一样戴着空气呼吸器,但没穿防化服,只穿了件普通雨衣,连雨裤也没穿,但有套雨鞋。应该是木子李临时换了班长进来。

呼吸器的隔音效果很好,彼此根本听不到喊叫声,我们只能用手势说话。她用强光手电照向平台上盐酸罐罐底。PP板材拼焊的罐底,有一瓣的焊缝已经裂开。罐子的一只脚,有一半穿过腐烂的平台铁板,斜插在平台下方。

插穿铁板的平台下方,并未按规定焊上加强作用的三角铁或小槽钢横档。也就是说,盐酸罐三只脚的着力点完全不均衡,只要有一只脚坍陷,都会造成塑料罐底的焊缝破裂,与木子李一开始的‘猜想’完全吻合。

她根本不需要猜想,她有足够的推理和分析能力,就算没有亲眼看到现场,她也能把情况分析到八九不离十的程度。

我不知道她这是从哪里学来的这套本领。之前,我也从来没去相信过这个年纪仅小我三个月的徒弟,从事化工行业的年头会比我长,经历过的会比我多。我只能相信这世间有鬼才这么一说,木子李在化工方面,天生就有常人所没有的天赋,仅此而已。

但自从去了南郡跟她重新成为同事,以及如今再次进入西昱东晟后,我才相信木子李不仅仅是在管理能力上胜我一筹,就是在化工技术领域中,也是比我资深,比我有经验。

而且,这都跟她比我小的年纪无关,早在顶山的第一药厂里,她就已经显露出了非我所及的应急处置能力。

木子李当时叫我去看的是盐酸罐,上下两个液位阀都已不见,可能在倾斜的时候挂断了。有部分从液位口冲出来的盐酸,沿着车间外墙,泄至老排水沟。

老排水沟常年积水弃用,我们在试产的时候,就在边上引出一条有闸门开关的、通向存放池的明渠。明渠有盖板,与废置的排水沟一样有积水,两条沟都在热气腾腾地冒着烟雾。很快,两条水沟都会流满酸水,都会向两边的地面外溢。它们会吃掉地面的水泥,会腐蚀我们的碳钢设备。

木子李指指车间二楼,我也跟着过去。楼上的烟雾比较大,但不是伸手不见五指。我们把几台还在转动的排风扇对好顺风方向往车间外吹排,一两分钟后,能顺着模糊视线走路,也能看到温度计的显示屏,清晰度逐渐好转。

木子李在反应釜的冷冻阀门上比划,我知道木子李的意思,先把每个有料的反应锅的冷冻阀都打开,压低温度再说。没反应总比有反应起来冲料的好。

开好最后一个阀门后,我感觉到了呼吸困难,脸部炽热,脖子又痛又辣痒。

氯化氢气体无孔不入,它们连我们从头皮流出的汗水都要反应,顺着脖子往衣领里钻。我有一种窒息的感觉,我示意木子李该赶紧撤离了,一个人不能在这样的环境里长时间的呆下去。

木子李跟在我后面出来,大家主动围上来帮我两更换干净的湿毛巾擦脖子,并早已放好了两盘自来水供我们洗脸。这是班长从里边出来后,告诉大家的救援措施。

我摘下面罩,眼睛生痛,鼻涕自流。面罩里积了好多水,分不出是我的汗水还是眼泪,又或者是无法控制不让流出的鼻涕,还有口水。

木子李把脸埋进了脸盆,她的脸也应该刺痛的难受。毕竟,她是个女孩,脸皮比我娇嫩,也比我薄弱。

大家七嘴八舌地询问车间里的状况严重不严重,危险不危险。我有想吓吓他们,吹吹自己胆魄的意思。但木子李抢先一步说:“大家不要害怕,这只是硫酸和盐酸泄漏,且硫酸不多,它们的混合,还起不到爆炸反应。平台在车间外,车间地面上只是喷溅到了一部分,原料5003也安然无恙,你们不必进去抢救。泄漏的盐酸和硫酸大多都还在水沟里,我们用大量的水稀释就行了。墨主任,你通知张大仙慢慢开启消防栓,老杨、小杨你们两个拿水龙头对着水沟慢慢往里冲水,注意,不要冲到电器上,尽量先把水沟里的酸赶去存放池,然后再清洗车间内外的地面。”

第62章 护城河上的黄色泡沫

“对,那里有一池子的强碱污水,这几吨子东西进去,泡也不会翻几个,烟雾马上就会消失的......呀,”我突然记起我晚饭后已经把存放池的排污阀也给打开了,我对木子李说:“木子,你快去看看那池子里还有多少污水,如果不多,就把排污阀关回来。这酸水留在池里刚好给你们明天中和用,就几个小时,也吃不穿整个水泥池。我晚饭前就把它打开了,排到现在,应该也差不多了。”

木子李听了惊问:“啊?你把排污阀全打开了?”

“不,有一大半的样子,跟全开也差不多了。”

我顾不得脸还在生痛,边说边戴回面罩,提着专开水沟里闸阀的F型扳手就走向明渠末端。那里有个窨井,窨井里两个闸阀。一个明着排向存放池,一个暗着排向沿河。

我们都叫暗的那个是明的那个阀门的旁通阀,备用的。检查的人听了,也没人敢下手去摸摸是否真的仅仅是旁通备用。不过,因为这是条明渠,我们还是不敢明目张胆地把乌漆墨黑的污水放到里边去直排。

我们会在必要时,排些没颜色也没油层的废水和没有回收的夹套污水。相对来说,这些污水对环境的损害程度比较隐性,连毒害的等级也是隐性的,目测等于没测,大多不会留意。

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刚开好那个通往存放池的闸阀,没戴防毒面具的木子李用毛巾捂着嘴,指指排放池方向,跺着脚,着急地说着什么,我听不到。

木子李就拉起我跑向排污池。那里没有酸雾气,我摘下面罩,顺着木子李的手电光看去,顿时吓得呆若木鸡。

那条被我开了半尺来宽的水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近三分之一长的塌方口。

哦,我的老天爷,煤渣混着垃圾倒成的污水池堤坝塌方了,决堤了,排放池里的水位已与河面并齐。排放池成了沿河边上的一个深水潭,水流不动,垃圾横行。

排放池出去不远,凡是有河水混合的水面上,都漂浮着厚厚的、没有断层的焦黄色泡沫,层层叠叠,起伏连绵。

我们眼前的沿河,像一片枯萎荒芜萧瑟的原野,在黑暗里看不到边际...

我头晕目眩,分不清哪头是上游,哪端是下游,哪个方向才是对岸的居民区。

“木子,”

“啊?”

“这事出大了...”我多么希望,此时的天空,能突然下起一场倾盆大雨,或挂起凛冽的北风,把这片泡沫打散吹散。就算把它们都卷去顶山的上空,像雪花一样漫天飞舞也行,就是不要成堆成片地浮在我眼前一动不动。

我声音嘶哑,感觉喉咙都被氯化氢气体烧伤了一样,难以说话。

“我知道,师傅,我们还有四个小时的补救时间。”

“没用了,来不及了,”我颓然地跌坐在还没塌方的煤渣堆上。

我们那时候还没用过消泡剂,处理水面上的泡沫渣滓,要么人工去捞起倒掉,要么靠大雨和大风把它们冲散冲走。我们没有小船或橡皮艇,我们也没有这个胆量在深更半夜去不知延绵了多少面积的沿河表面打捞泡沫。即便泡沫能打捞,这几百吨的污水都染黑了一大截的河水,又怎么分离?

我有一种悲壮的感觉:天要我忘,我不得不亡。

天一亮,工业园的环保大队、顶山环保局就会接到沿河民众的举报,就会带大队人马到现场进行核实。乌黑的河面,焦黄的泡沫,腐臭的味道,铁证如山,谁也别想狡辩。医化的老总易江、我们的老板盛定海和朱总朱小宝,他们都会把责任推到我一人身上。

这不是在帮他们偷税漏税,这是在推他们去风口浪尖,去挑衅环保主义者的底线。

公司要被罚款,要被通报,要被停产整顿。一停产,员工会没有工资,客户会没货提供,我不但会没有外快,我还会名声扫地...。

哦,天哪,我可不想这样,我的人生还才开始,就又消亡?不、不、不,天无绝人之路,木子这么聪明,她一定会有办法帮我解决的。

“木子,”

“啊?”

“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怎么处理这个事。”

“连老天都不帮我,从昨晚到现在都没下过一滴大雨,你还有什么好的办法去处理?”

“这要等天亮后,我们去对岸的江边查看清楚了才能决定。”

“除了人工打捞,就是刮风下雨自然吹散,要么就是买大量的消泡剂。”

“他们不会买消泡剂的,天亮之前,既不会刮风也不会下雨,我们只有人工去捞,但这么黑的天,我们不能冒这样的险。”

“所以,我们只有坐以待毙,”我仰天长叹:“要不是我急于求成,不挖开那个沟,煤渣堤坝就不会因污水流速过快而冲散塌方。木子,师傅不该不听你的,把事弄这么大,活该等着受罚。”

“没事的,师傅,明天他们要查起来,你可以说,我们晚上也是为了自救,洗涤冲了大量的酸水下来,才导致煤渣围堰决堤的。”

“木子,”

“啊?”

“你是世上最聪明的女子,”我豁然站起,忘乎所以地抱起木子李转了一圈,放下,说:“啊,不,你是我今生最好的兄弟。就这样办,快,去把存放池的阀门打开,叫车间里大量冲水。全他妈的往这里来,冲河里去。说不定,这酸水还能消化掉一部分泡沫。”

木子李被我抱起悬空转了一圈,有点发懵,但立即恢复神智,还是有问题说问题:“这个希望不大,泡沫依旧会在,有酸水流过的地方,水的颜色可能会相对偏红一些,不会那么黑。”

“不管了,反正有个理由不把这个责任推卸到我们个人头上就行。木子,”

“啊?”

“谢谢,”

我的意思希望她明白,我擅自挖沟的事就只许我们师徒两人知道,这世上再也没有第三个人知道有这回事。

早已熟知我心思的木子李摸了把汗淋淋的脸,说:“应该的,谁也不想这样。咱们走吧,让大伙看到就不好了。我赶去存放池,把池子的水放过来,你去车间指挥他们大量而要小心地冲水,记得,别让他们冲到无水的原料和电器上去,不能再忙中出乱而发生三次事故了。”

“晓得,”我套回面罩,找到F型扳手回到车间,却发现烟雾已散的差不多。班长和马兰花徒弟正在车间里到处找我们,看到我走来,很是担心地说:“怕你们在车间里被毒气挂了呢,那么久都没出来。木主任呢?她怎么没跟你一起啊?”

“哦,她去环保站了。”我又把面罩取下来,深深吸进一口气,结果还是呛得咳了起来,赶紧用脖子上的毛巾捂住鼻子走出车间。

班长跟出来报告说,他们会轮流进去查看各工段的物料反应状况,直到盐酸味和烟雾全部散尽,他们会继续保持已投入物料的正常生产。但若晚班还要继续投料,那调碱用的硫酸和盐酸就要想办法从原料仓库里拉桶装的来用了。

“还是继续投料吧,这个硫酸和盐酸没事,我们值班有钥匙,等下叫人去拉两桶过来就行。”我交代好班长后,回头接过老杨手里的水枪,对小杨说:“跑去通知张大仙,把水尽量给我开大点。”

我拿着水枪发泄般地到处扫射,把车间的地面和水泥墙壁都冲得看不到一颗走沙还不肯罢休。直到木子李跑来,看着我有点发疯似的不对劲,夺下了水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