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不要赶我走

一个时辰后，白家父子四个坐在桌边炯炯有神，王顺已经被灌得七荤八素，看什么都是两个。

“白，白大人，您别来回晃啊！晃的老奴眼晕。”

“嘿嘿嘿嘿，这梨花白可真好喝，来来来，咱们再喝一坛。”

王顺是真心替他的陛下高兴。

陛下有多么盼着白姑娘进宫，他最清楚不过。

无数个凄寒的夜晚，陛下一个人缩坐在阴暗的角落，不言不动，无声无息，好像一尊没有任何生气的雕塑。

他活在自己一个人的世界，外面无论是悲是喜，是欢乐是忧愁，都感染不到他半分情绪。

王顺一度以为陛下会这般孤苦伶仃一辈子。

直到白姑娘愿意进宫。

陛下肉眼可见的鲜活了起来。

他的眼睛里有了风，有了云，有了花草树木，有了绿意盎然。

是白姑娘，让陛下变成了一个活生生，有血有肉的人。

所以，他今天晚上哪怕喝死，也一定要让白家父子，让白姑娘开心。

白九媚伸手在王顺眼前晃了晃：“王公公，这是几？”

“……三……五？嘿嘿嘿，是……是十……”

“好了，确实醉了。”

白九媚平静的看向父亲和哥哥们：“是不是可以放他回去了？”

“哼，这点酒量也敢跟我们拼！”

白景桉很是不屑：“真是便宜他了，我还没喝过瘾呢！”

白九媚扶额：“你们三个灌他一个，就没觉得胜之不武吗？”

白敏瞪眼睛：“怎么，还没进宫就开始心疼那小子了？”

白景枫更是委屈：“你个小没良心，我们还不是为了你。”

“好好好，我错了。”白九媚举手投降：“所以，咱们是不是可以送王公公上马车了？”

白敏像是赶苍蝇般挥挥手：“让他走，让他走，看见他就心烦！”

被白家父子扔进马车里的王顺，在马车行驶出去没多远，就麻利的爬起来，抱起茶壶咕咚咕咚灌了好一会儿，呲牙咧嘴。

“白家的主子们可真能喝，要不是我练过内力，今天肯定就趴下了。”

“也不知陛下睡了没有？”

他撩开车帘看了看外面，喃喃自语：“又到十五了……”

……

冰冷月光照的屋内一片银白。

靠坐在廊柱阴影下的少年青丝披散，衣着单薄，睡得极不安稳。

他乌黑的眉头紧紧皱起，神情痛苦，显然正在经历一场难以承受的噩梦。

他陷入了一场比黑暗更黑暗的梦境。

梦中，一个三四岁的小小孩童，正爬在猪槽边，狼吞虎咽吃着已经馊了的猪食。

吱呀。

门被推开。

照着孩童饿到浮肿，青紫交错的稚嫩小脸，和女人狠毒的眼睛。

“小杂种，竟敢偷吃！看来老娘打你打的不够狠！”

女人从角落抄起一根棍子，狰狞笑着一步步向孩子走来。

孩子麻木的闭上了眼睛，用双手护住脑袋，没有躲闪，没有求饶。

他知道躲闪和求饶，只会让他挨更毒更狠的打。

棍子劈头盖脸抽在他瘦小的身体上，又沉又闷。

他大睁着一双眼睛，连眼泪都没有。

啪！

棍子终于折了，女人也打累了，骂骂咧咧转身离开，只留下小小一团的他，不知是死是活。

画面一转。

女人用脚尖重重的踢了烧到昏迷不醒的孩子一脚：“真是晦气！老娘白生了你一回，连一点好处都没捞到，你就要死了！”

“老娘可没钱给你买棺材，扔了算了！”

她拎着孩子塞进麻袋，走到屋后的山头随手一抛，就好像在抛一件垃圾，然后哼着小曲，沿着弯弯曲曲的小路越走越远。

“娘……”

纵然她对他万般不好，可毕竟血缘相连，恐惧和害怕，让小小的孩子还是忍不住颤颤的唤了这一声。

一只母狼领着群小狼将袋子啃开，把小孩叼回了窝。

再然后，小孩整日里骑在狼背上，茹毛饮血。

直到他的眼前出现一张笑容甜美的脸：“你叫什么名字？你愿意跟姐姐回家吗？”

愿意吗？

愿意的！

他重重点头，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勾住了她的衣角。

姐姐好美。

他愿意一辈子都守在姐姐身边。

他的眼睛里只有姐姐，可姐姐的眼里却渐渐的有了别人。

他痛苦，他焦虑，他嫉妒成狂，他束手无策。

最后，只能远看着。

突然，眼前涌出一片又一片殷红的鲜血。

他手持利剑，疯狂的砍翻了一个又一个人，任那些人的血溅落在眼角，也顾不上擦拭。

“姐姐，姐姐……我来了。”

他颤抖着拥抱住监狱角落，气息奄奄的姐姐，却被她用力推开。

“谁让你来的？快滚，我不想看到你！”

他心痛如刀绞。

难道姐姐的眼里真的只有那个男人吗？

难道她连眼角的余光，都不肯分一点点给他吗？

他不顾姐姐的剧烈反抗，拖着她向外跑。

嗖！

一直长箭穿胸而过。

好疼啊！

他看向姐姐的眼睛。

姐姐，我就要死了，你心疼不心疼？

终于，他看到姐姐为他流泪：“你这个傻子，都说让你离我远远的了，你为什么还要回来？！”

他伸出手指，小心翼翼的勾住了姐姐的衣角：“姐姐，不要赶我走好吗？我以后一定乖乖的……”

……

穆楚辞的眼角沁出一滴滴泪水，不停呓语：“姐姐，别赶我走……不要赶我走……”

他用手指死死揪住胸前的衣襟，难过的几乎喘不上气。

“陛下，陛下！”

耳边不间断的呼唤，终于让他缓缓睁开眼睛，仓皇茫然，没有焦点。

“陛下，地上凉，奴才扶您回床上去睡好吗？”

王顺心疼的要命，又不敢表现出来。

穆楚辞虚弱的摆了摆手，在衣袖里摸索了半晌，摸出来一只木雕和一把刻刀，走到屋外的石凳边坐下，就着月光开始细细雕琢。

屋内灯火辉煌。

屋外风凄月冷。

穆楚辞一身薄衫，坐在无人的池塘边。

更深露重，打湿了他的鬓角。

他低垂着头，手中握着快要成型的木雕，一刀一刀刻的认真仔细。

那木雕栩栩如生，就连衣服的线条都清晰可见。

唯独一张脸只雕出了双眉和眼睛，眼尾微微上翘，风情无限。

穆楚辞的手指不停的轻抚，眼神中凝满了无声的爱恋。

这木雕，王顺曾经无数次在穆楚辞的指尖见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