黔麻宝记
作者:南风三 | 分类:竞技 | 字数:5.6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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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麻将
在家待了一周多,老爸终于从新加坡回来了,但我也只能再陪他两天就得回北京,所以得抓紧这两天的时间。
老爸回来的第二天下午,我告诉他我找到了万伯,还说了我跟万伯从下午聊到晚上的那些内容。老爸听完点了根烟,吸了两口问:
“老哥身体怎么样呀?”
“万伯身体挺硬朗的,一瓶赖茅,老爷子喝完脸不红舌头不绕的。”
老爸笑了笑:
“那就好,那就好。”
看老爸表情还行,便趁机说:
“爸,万伯说了,幺姑他们出去演武的事儿是他心里的一梗儿,他不知道真相一直是个遗憾,让我来问你,然后第一时间告诉他。你看,老爷子还加了我微信,一把岁数也是蛮拼的了,要不今儿你就告诉我吧,我也好解了他老人家一桩心事。”
“我告诉你”老爸笑着看着我“你再告诉他,这不多此一举嘛,你干脆跟老哥说,我约他后天喝酒,当面告诉他。”
“别呀!明天我就回北京了呀!要不今天?”
“你看,漏了不是,分明就是你想知道,还打着老万哥的旗号。”
“哎呀,是是,我也想知道,但这话真不是我编的,万伯真的交代过我。”
我一脸诚恳的继续说:“爸,你以前不愿意跟我说这些,我理解。现在万伯已经从三省演武最初的那段开始,把这些事儿都给我补上了,好歹我也不是这方面的‘白丁’了呀。你看连万伯都把知道的告诉我了,可见我在他眼里还是个‘孺子可教’的,你就跟我说说呗。”
老爸听完我的恳求,喝了一口茶说:
“这些事儿都跟麻将有关,那你有没有想过麻将是什么?麻将里头有什么呢?”
这一问把我给问着了,
“麻将…是…是…牌呀!棋牌类游戏?还是算……体育项目?”
“棋牌类?好,那就从这儿说。麻将跟其他棋牌类游戏有最大的区别是什么?”老爸问。
牌最多?我心说。不对,围棋的字儿好像更多。四个人玩儿?不是,扑克好像能更多的人玩儿。想来想去哪个“参数”都不占先。老爸看我一筹莫展,就接着问:
“麻将里面哪一张牌最大?”
“没有。”
“那么哪一张牌最小呢?”
“也没有。”
这个问题我从来没想过,不过细想还真是,不像象棋和扑克,麻将的牌里面确实没有大小之分。老爸这么问必然有他的用意,我想了片刻抬头望着他。他看我兴趣上来了,就开始接着说:“麻将牌里没有一张牌最大,也没有一张牌最小,好比人人生之而平等。一张牌能在牌局里有几斤几两重,全看它处在什么牌面里,出现在什么当口。所以一个人能成什么事儿,成多大事儿,要看他所处的环境,也要看他在关键的当口怎么把握和选择。”
我从没听到过这样的比喻,眼睛一亮。
“一张条子生在一堆筒子里它就是张多余的牌,但这张条子回到它的条子窝里,那它就是清一色的功臣。每张牌都是平等的,但在不同的牌面里,每张牌的价值不同。以人而言,去对了地方,才能发挥自己的最大价值。”
“人人生之而平等,爸,你这话有点儿美国口儿呀。是倒像是这个意思,但是老祖宗设计的时候未必有这层想法吧。中国人传统思维里面君臣父子,等级那么森严,有皇上在的社会,提生而平等,不是找灭呢吗?”
“那么围棋呢?”老爸不看我,继续倒腾他的茶。
围棋?对喔,围棋的棋子也没有大小之分,跟麻将做局的方式有点儿类似。论时间的话围棋应该更早吧,想到这儿我开始翻手机准备找度娘。
“别找了,尧舜以棋教子,古有记载,想必那个时候美国人应该还在野地里。”
老爸递过一杯茶给我,继续说:
“那我换个说法。一切众生平等;凡夫与佛平等、无二无别;上从诸佛,下至傍生,平等无所分别。还有美国口吗?”
“这……都……哪儿的出处啊?”
老爸抬手往里一直,
“书房第二个书架第三层《华严经》、《大智度论》,第四层的《大般若经》。”
佛家的说法!一时间“没文化”这仨字儿爬满了我一脸。
“中国的传统文化思维博大精深,不能以一家一时一言而概论。”
我频频点头,仔细品味老爸的话,他喝了口茶继续说到:
“说回麻将,这每一次拿到的牌,除了天胡,每把牌都不完美吧?都等着打牌的人一轮一轮的去修正,随着牌局的变化把自己手上的牌并的并,拆的拆,经过一番取舍修正出个样子来,最终把不完美的地方都补齐,没得补了,就胡了。所以人人不但生之而平等,还都不完美。如果人这一辈子是一把牌的话,修正和弥补自己的不完美就是人这一生一直在做的事。人生之所以百样,有的人拿了一把小花牌,打到最后却胡了把大的;有的人拿了一把地胡牌,打到最后却打成了个小屁胡,甚至还给打黄了。怨不得别人,都是自己的这把牌行得不好,经营不善。”
“嗯,还真是,这都是你琢磨的?”我抬头问老爸。
“不用琢磨,这就是麻将。把各种人生的境遇缩小到方桌上,牌里有自己,一翻一翻的演练,或成或败,有警醒,也有提示。打的时间长了,自然会发现跟人生很多时候的处境会不谋而合。这些都不是秘密,这才是麻将。”
我边听老爸的话边揣摩,然后问道:
“你刚才说天胡除外,那天胡呢?”
“问得好。”老爸一笑说:
“麻将里最顺不过天胡牌,最背不过十三烂。先说这天胡牌吧,天胡在麻将里是番数最多的吗?”老爸问。
“不是。”我回答到。
“对了。首先它不是番数最多的牌,据说天胡牌的概率是33万分之一啊,既然这么难胡一次为什么还不给它最多的番数呢?足见古人肯定了它是一种不容易拿到的牌,但却不提倡这样的胡法。就连国际麻将里都没有天胡这样的牌型,拿到了也得改牌。其次天胡牌拿起来就胡,既然这么好的牌,为什么大多数人拿到天胡牌的时候非要打出去一张重新听呢?或者胡了天胡的都经常紧张兮兮的生怕自己从此在牌局上背下去呢?”
老爸说的这种情况我有印象,家里老的小的拿到天胡牌都想方设法的打出去改牌。当然也有一次直接胡了的情况,印象里是我姨,那天她背到家了,倒牌的时候喊了句“胡了算了,还能怎么背啊”。想起这些我看着老爸问他为什么呢?
“不劳而获的事情你会怎么处理?”老爸问我。
“不拿呀,不明不白的拿了,万一后面跟着什么坑呢。”
“对呀,你也知道不劳而获不是什么好事儿,天胡牌虽然听起来风光,但就是这么个不明不白的事儿啊。自古歪财不可取,歪财指的就是不该拿的,不劳而获也算其中一种吧。所以大家都愿意打出去,绕一圈再胡,那就不是不劳而获了。古人说歪财取了会遭报应,所以拿了天胡牌的人大多都忌讳,不敢胡,怕胡了牌运气会背。这也是一种敬畏之心,能信守歪财不取的人,有这层道德准则做约束,就不会敢去做那些挪用公款中饱私囊等等的勾当了。因此虽然天胡牌难得,但无论古今都并不提倡这样的牌型,更是不提倡这样的处事方法。”
我边听边点头,心里直感叹古人在麻将里这些高冷的设计。
“再说十三烂。”老爸灭了烟讲到:
“十三张牌一张不靠一张,一点儿关系都没有,有能搭得上的牌还得拆掉。好比这人身在异处,无亲无友,连个搭子都没有,人生艰难时也莫过于此了。但即便是最糟糕的境遇,麻将里也有出路,那就是十三烂,打得好你还能打成七星十三烂。所以人生其实没有真正的绝境,牌烂就照烂牌打,熬过这‘十三难’,照样可以胡牌。可见人真正的绝境是拿着十三烂的牌却做着清七对儿的梦,巨大的落差就像个悬崖,人困在崖底光是抬头往上看又怎么会看到出路呢,殊不知只要愿意放弃爬上去的念头,转头在崖底安心找路,就能走出困境。”
老爸的话真是醍醐灌顶。我从小学三年级开始上桌打麻将,我一直以为贵麻川麻我都懂得怎么打;我听了一下午万伯的叙述,我自以为已经足够了解三省会和七宝馆;我在水果摊前看着卖水果胖子心生感叹,我以为我明白了老爸这些年对麻将的感受。但是听完老爸这些话,我才恍然的发现了一个被我忽略的事实,三省会、七宝馆、小十字一战,乃至幺姑和盲爷对阵日本人,这些事儿的核心都是麻将。而我,经老爸这么一说,才发现我根本不了解麻将,不懂麻将。也没有思考过麻将里面到底有什么吸引着这些人,发生了这些事。
“打麻将的四方桌是东南西北四个方位”老爸继续说,我也回神认真的接着听。
“四方好比四季,春夏秋冬。每一季有十三个礼拜,所以每个人拿十三张牌。四季一共五十二个礼拜,合在一起是三百六十四天,加上最后胡牌时的那一张,刚好三百六十五天,是一年。这应该是早期麻将祖始者们的基本理念吧。而我们贵阳麻将的习俗,每次玩麻将一般称为一‘餐’,每餐有前、后两圈,这是根据咱们中国纪年的‘五行’思维设置的。这些能理解吗?”
“嗯嗯!”我猛点头,当年老师划考重点的那种感觉速升,差点儿就想弄个笔记下来。
“咱们中国纪年的方法每两年为一种‘属性’,比如甲子、乙丑属‘木’年,甲为阳木,乙属阴木。接下来是‘丙丁’,丙为阳火,丁属阴火;然后戊为阳土,己属阴土;庚为阳金,辛属阴金;壬为阳水,癸属阴水,而后循环往复。暗示着一种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金生水、水又生木的五行相生、生生不息的‘天之道’。一圈牌要打东南西北四个‘字’,名为:东风圈、南风圈、西风圈和北风圈。每个‘字’又依次为东风一、东风二、东风三和东风底,之后以此类推。一圈牌打下来,就好比你在牌桌上经营了一年,这一年有时顺,有时背,有时易,有时难。自省完这一圈再搬风,开始下一圈,又是下一年。”老爸笑笑。
我已经听懵了,犹如文科生看了一部工科“烧脑”大片,吃力的跟在这些从未听闻过的字句后面,还来不及消化,只能就抓住的信息默默揣摩。
“东南西北……五行?可是东南西北才四个字,五行是五个字啊,怎么少一个?”我抬头问老爸。
“对,是还少一个字,五行里的‘土’不在其中。可没有‘土’又何来‘五行相生、生生不息的天之道’呢?所以‘土’是有的,它就是那个‘中’字。五行是和方位、季节紧密相连的。按‘木火金水土’这个排列,在方位上对应的就是东南西北中;在季节上对应的是春夏秋冬以及长夏。在打麻将时,除了麻将牌外还有一个必不可少的‘用具’——桌子,它就是五行里的‘土’,方位里的‘中’,它与中庸、中和、中正等传统文化又密切相关。”
“麻将里的传统文化理念,不像西方的扑克牌那样‘贵贱分明’、‘等级严格’。比如大小王为第一等能‘压’倒其他牌,剩下的牌也有‘等级’顺序。而麻将的一百三十六张牌无论花色、字样都是平等的,单独一张牌没有‘贵贱等级’之分,只有十三张加一张后才有大小的区别,就看打牌的人将它们组合出什么样的结构来。”
老爸这一番解说,虽然我不能一时理解,但却感觉在“国粹”这两个字的背后好似一个浩瀚无垠的宇宙。而那些深奥的中国传统文化的理念,又像是这个宇宙中的经络一样,链接着那个神秘的“天之道”。此刻,老爸向我掀开了它的一角,我虽不能透彻其中就里,但却真实感受到了那个区域神一般的存在。
“都说邱婶的‘一门清’是绝技,其实不是。邱婶从一开始教我的就是为人的道理。”我像个虔诚的信徒一样看着老爸,瞪大了眼睛听他说。
“每一局牌,麻将都有它行牌和走牌的顺序。吃、或者碰,甚至还有杠,都是你修正手里牌面的一次捷径。你走了捷径改了行牌的顺序,桌面上的牌就变了,别人也吃也碰,牌的顺序就变大了。所以有的时候你跟各家碰得欢,你跟上家也吃得欢,殊不知漏出的信息太多,有点儿经验的人都能猜到你最后听什么牌。扣下你要胡的牌,等到别人胡了一倒下来,经常发现自己跟别人抱死对儿。总有这种人呐,听牌听得快,就是怎么都轮不到他胡。一门清的打法很简单,其一尽量不要改动牌局原来的走向,一旦开始吃碰,会经常出现扎堆儿吃碰的现象,牌就走乱了。所以即便别人吃碰,不是非常必要的牌,比如听牌,自己都尽量不吃碰,这样也很容易断掉扎堆儿吃碰的风头。其二,少吃少碰,漏的信息就少。别人不知道你要什么,你却可以从别人吃碰的情况和牌局的形式判断出别人要什么。除这两条外,一门清再无什么技巧。”
“这……这算什么技巧嘛。”我觉得这也太普通了,怎么能称得上是“绝技”呢。
“就这两条技巧,你老爸我可是受用了大半辈子呀。师傅没有点破过,只是说依赖于别人给你的吃碰,关键时刻你的成败就在别人手里。不依不靠,自己行牌从容,不走捷径也不会引得一桌子都走捷径,那规矩就还是规矩,有规矩才有公平可言。”
我琢磨着这话,还是不太明白,老爸接着说:
“我这大半辈子就是自顾自的打自己的牌,头上没有上家,脚下没有下家。谁倒了我也不怕,谁垮了我也不慌。按师傅说的,我没走过捷径,顺时局行自己的牌,不依不靠,最大的好处就是从容自由。师傅说得对啊,都走捷径走关系,规矩就不是规矩了,没有了规矩何来公平可言。”
回想我爸生活工作的经历,我连连点头,分毫不差,确实如此。
“入局斗牌,必先炼品,品宜镇静,不宜躁率,得牌勿骄,失牌勿吝,顺时勿喜,逆时勿愁,不形于色,不动乎声,浑涵宽大,品格为贵,尔雅温文,斯为上乘。”老爸一字一句的边说,边用手指蘸上茶水在桌上写下关键的字。我一秒都不敢走神的听者、盯着。
“这是……什么啊爸?”
“这是古人留下的,打麻将的真正要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