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已至此，她再无动于衷，倒显得不知礼数了。

是以，她硬着头皮走进大殿，一步一步靠近眉眼低垂普度众生的金佛，虔诚地上了三炷香，行跪拜礼。

将香插进香炉时，心神莫名不宁，险些将自己给烫着。

她暗暗垂下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隔了一个蒲团跪拜，赵无陵就在她的左侧，侧目过来，将她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褐眸里泛着一抹不可察觉的光亮，随即便无声地笑了。

萧玉没有搭理，起身走到静安师太面前，双手合十拜道：“师太。”

静安师太应道：“听说你去祭拜静姝了。”

“是。”

静安重重叹气，停下捻动佛珠的手，抚上她的头顶，满目慈悲。

“阿弥陀佛......”

长辈的抚慰，温暖而又刺痛般地扎进她心里，叫她心尖酸涩，喉中生苦。

谁都知道，此一去柔然，只怕是.......

她挑了挑眼皮，将泪意忍下，不能叫旁人看了笑话！

静安看向大殿中央，那位沉默的看客缓缓起身，朝二人走来，萧玉下意识往后退去，赵无陵瞧见了，视若无睹地继续往前。

静安无奈道：“莫要退了，小侯爷此番来，是来寻你的。”

萧玉忽地一怔。

“我同他再无干系，寻我做什么？”

闻言，赵无陵眉宇微蹙，仿佛在克制着什么。

静安见状，便劝道：“此处非谈话之地，还请两位另寻去处。”

所幸今日大雨，没有香客前来，否则定要看了热闹，萧玉自知不可在佛祖与静安师太面前太过放肆，便只好乖顺地跟着赵无陵去了别处。

静姝的旧院有一道暗门，转动油灯两圈半，暗门自动开启，萧玉瞠目结舌，继而防备地看向赵无陵。

屋外又是一声巨雷，油灯扑簌摇曳，映得赵无陵的面容晦暗不明。

他生得高挑，需低下头才能踏入暗门内，然而却不走了，转过身来看着萧玉。

“进来吧。”

他的声音还是那般温润如春风，萧玉却觉得十分不自在，犹豫片刻还是狠下心走了过去，谁知脚下一个踉跄，身子往前摔去，赵无陵欲伸手去扶，迎面一阵冷意，薄凉的衣袂扫过他的肩与耳畔。

萧玉在他身后落定，勾唇戏谑。

暗门渐渐合上，里面却不沉闷与黑暗，萧玉往里面瞧了一眼，好生吃惊，尘相寺居然还有这么神秘的地方！

五十米左右的甬道，两旁皆燃了烛灯，烛火闪烁摇晃，说明里面有风，也就是说，此处是进口，出口在另一处。

她不禁狐疑地观察赵无陵，他带自己来这里，究竟想做什么？

赵无陵再度走到她前方，高大的身躯将前方景色全然遮挡，萧玉警惕地跟着进去，那股淡淡的木质香气久久不散。

香气致她失了神，以至于赵无陵说话时，她并未听见。

“你说什么？”

赵无陵道：“没什么。”

萧玉扯了扯嘴角，一把推开赵无陵：“你是蜗牛吗？慢死了，让我先过去！”

赵无陵撞在墙壁上，撞击的声音沉闷而压抑，萧玉生了恻隐之心下意识要去查看，却又愤懑地强迫自己继续往前走。

穿过甬道，入目便是十分宽敞的大堂，堂中灯火通明，一盏盏的烛灯格外明亮，似乎永远不会熄灭一般，她慢慢走向堂中央，眼睛扫过中央的台上摆放整齐的牌位，整整有五列之多。

牌位不是新做的，瞧着有好些年头了。

他们安静地立在暗无天日的地方，肉体与灵魂不知身在何处。

好似被什么扼住了喉咙，她张开嘴，却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眼泪模糊了视线，一块块牌位上刻着的姓名却清晰无比。

香炉里有未燃尽的香，说明不久前才有人来过。

她猛地转头看向身后，赵无陵一脸平静地与她擦肩而过，动作十分熟练地点了三炷香，然后转身看着她。

“董家乃是我朝忠臣，董小姐身怀大义，牺牲自我拯救黎民百姓，董将军在天之灵，必然非常欣慰，赵某很是钦佩。”

赵某？

呵呵，倒是自谦。

“.......今日，多谢小侯爷。”

萧玉抹掉眼泪，上前点了香，叩拜。

伏跪在地上，掌心垫着额头，额头是滚烫的，掌心却是冰凉的。

“你到底是什么人？”

她起身，沉闷地开口。

“我看不透你，不知你心中所想，是好是坏，我总是不得答案。”

赵无陵回道：“那便不去想。”

好一个敷衍的答案，萧玉倒也不在乎他的回答，毕竟说出来的也不一定是真话，不如说，比起听到答案，她更想永远都想不明白。

“在江宁时你派人要杀了我，后来又包庇袒护我，更是不惜救我多次，最后却翻脸无情，说实话最开始我非常的讨厌你，你的那些话深深的刺痛了我，甚至我想过报复你.........”

她闭上眼睛，对着董家的牌位低下头。

“可是我不会恨你，你对我的恩情太大，我会永远对你心存感激，今日，多谢你带我来此见我董家长辈，若有机会.......”

她突然停住，轻笑道：“不会有机会了。”

遂抽出匕首送进赵无陵手里，直直地望着他，目光坚毅。

“我欠你一条命，日后再无机会报答，你捅我一刀，我们，就此做个了断吧。”

赵无陵深深地睨着她，手腕翻转，颇有兴致地把玩着匕首，眉眼浓郁噙着笑意，蓦然间，上扬的薄唇冷了下来，匕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划过萧玉的脖颈。

充斥着木质香的袖口擦过她的唇畔，赵无陵垂眸附在她身边，幽幽道。

“好。”

刹那间，匕首清脆落地。

一道血痕自萧玉白皙的脖颈上出现，赵无陵往后退去，顾自整理衣袖。

萧玉抬手抚抹伤口，微微刺痛，指尖的热血很快变得冰凉，她的神情变得诡异，慢条斯理地扬了扬眉。

“下手还是轻了，你大可以直接杀了我。”

褐眸赫然恼怒，高大的身躯力道自然不会小，萧玉忽觉喉间一紧，连带着伤口被他狠狠攥在虎口，他俯下身来睨她，眉眼带狠着狠戾。

好似找到了乐趣，萧玉扬着下巴，笑着挑衅他。

“为什么不躲？”赵无陵沉声问。

她放肆地盯着他：“为何要躲？！明明是我让你动的手。”

她的笑愈发不可一世，瞧得十分刺眼，赵无陵手腕猛地使力，萧玉被甩得往旁边踉跄。

“咳咳.......”

她站定身子，继而抬头看向赵无陵，赵无陵狠狠地盯着她。

“想死，死边关去，别污了董家名声！”

言罢，便头也不回地离开，背影十分果决。

自他转身，萧玉的目光便落到了别处。

那一盏盏的长明灯，日月不灭，经久不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