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她有什么目的

清晨到来，照例是灰蒙蒙一片，没有普照大地的辉光，只有仿佛雾霭的浓云黑压压悬在头顶。安希扎娜早早起来做饭，推门看了一眼说：“今天的天气，比前两天还差。”

赖着没走的恩斯特也起来了，在屋前做扩胸运动，他看向天末，感叹地说了一句：“这天气就像是当今的世界，所以才需要我们寻光者的努力。”

巴维尔不知何时站在魔族游侠背后，看他上下左右活动筋骨，冷丁道：“你留在这里，有什么目的？”这不该是对客人的态度，尤其对方对他有恩，但他更清醒地认识到：一个游侠不可能只是因为喜欢灰街才留下，没人喜欢脏乱差的贫民窟，除非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恩斯特头也不回，张开双臂，很坦然地说：“谈谈吗？”

看了一眼在厨房里忙碌的姐姐，巴维尔点点头。两人走远了一些，走到分界墙的一隅，这里是个死角，无人注意。

“你认为一个地位崇高的精灵大法师，为什么会耗费时间精力，就为了救你？我无意冒犯，但你自己觉得，你是那种千金之躯的大人物吗？”恩斯特以此话题开头。

巴维尔很有自知之明地摇摇头：“我当然不是，我也不知道其中原由，你要是知道的话，可以告诉我。”

恩斯特嘿嘿一笑，用那种特别贱地语气说：“我也不知道。”

巴维尔给了他一个幽幽地眼神。

“不过，我可以给你一个猜测。”恩斯特忽然收起笑容，“我猜，莱卡·凯瑟林之所以救你，和我之所以来到灰街，原因是一样的，那就是受到了‘指引’。”

巴维尔挑挑眉，听他说下去。

“我不能确定她的目的和我是否一样，身为寻光者，生在这样的时代既是幸运也是不幸，我们要承受的压力远比一无所知的普通人沉重。莱卡·凯瑟林是不是寻光者我不清楚——也可能她用别的名号称呼我们这个群体。但我知道，她和我是一类人，我从她的眼神中看出来了。”

巴维尔惊讶道：“眼神？你不是大多数时候都盯着人家的胸部吗？”

“你怎么知道？你当时还昏迷……”恩斯特大惊，旋即意识到失口了，尴尬地笑了笑，“我也有关注眼神的时候，你别不信，有些志同道合者，在精神上有所共鸣，就像我和莱卡·凯瑟林。”

巴维尔顿时觉得更不能信了……

眼见话题越来越歪，他赶紧掰回来：“指引是怎么回事？有人指引你来灰街？莱卡大师也是受到指引才救我的？”

“巴维尔·兰斯洛特，你知道什么叫绝望吗？”恩斯特说话时很煽情很催泪。

绝望？

这一问，巴维尔不禁感到内心的一块地方受了触动，就好比露出海面的顽石终于被包围的海水浸泡酥软，那是一种无法言喻的感觉。魔族游侠的煽情还在继续，他在银色的眼睛里蓄满了晶莹的泪花：“绝望就是生在还没有完全黑暗的世界，你去努力，别人也在努力，可所有人都被这该死的世道牵扯着往下沉沦。我们明知道光在那里，只要去追，总能摸得到够得着，于是我们就去追了，却有更多人在后面企图抓住我们，让我们止步，让我们放弃……这就是绝望。”

巴维尔被感动了：“你真有这么伟大？”

恩斯特勃然道：“伟大的人都是不拘小节的，像莱卡·凯瑟林那样时时刻刻端着的，让你选，你选谁？”

“莱卡大师。”巴维尔毫不犹豫地说。

恩斯特顿了一下，忍俊不禁道：“我也选她。”

“因为什么？”

“非要说一个原因的话，那就是我没有胸，她有。”

“……”

恩斯特调侃了一句，这才回答刚才的问题：“其实，我只是怀疑，莱卡·凯瑟林出现在巴塞托斯，又出现在灰街，最后还救了你，不是巧合——你的状态你自己清楚，那可不是普通的医生能治的，就算是血族的巫师，没有高阶水准也无能为力。而一位传奇级别的极道强者，偏偏就在你最需要的时候出现了——前后相差不过半天，要说巧合，你信吗？我不信。”

巴维尔觉得很有道理：“那莱卡大师……”

“莱卡·凯瑟林隶属于维多利亚集团，我不清楚她是借个名头，还是真的为维多利亚集团效力。如果是前者，来巴塞托斯就是她自己的意思，或者有什么际遇指引了她；后者的话，事情就不那么简单了，维多利亚集团满世界做生意，不是普普通通的商人，其势力就是如今维德大陆上最强大的‘泰伯斯坦联合王国’都不敢小觑。维多利亚集团高层突然关注巴塞托斯这样的穷乡僻壤，一定有不为人知的原因。”

“能有什么原因？我一个一穷二白的工人……”

恩斯特意味深长道：“我本来不敢确定，可莱卡·凯瑟林的介入，让我有点相信了——你，并不是简单的工人。”

巴维尔失笑道：“难道我还有隐藏的身份？失落的皇室血脉？或者人类和别的种族混血的后代？要不然，就是表面上是人类，其实和你一样是魔族？只因为某种特殊经历，所以没有魔族的标志？”

恩斯特无语道：“你想象能力怪丰富的，看来除了做苦力，你业余时间看了不少风靡一时的吟游小说吧？”

“我听工友们吹牛时说的，这帮人一喝酒连屠龙的故事都能给你编的有声有色！话说，你见过龙吗？”

“或许莱卡·凯瑟林见过，我是没有。龙是传说中的生物，生来强大，位居食物链的顶端，以我的实力，碰上了肯定死路一条。而龙又是敬重强者的种族，莱卡·凯瑟林的实力就算龙见了也得礼让三分。一个极道强者，经常周游世界，指不定就遇上过一两头现世的巨龙。”

说来说去，精灵魔法师的目的只靠猜测，而不能妄下论断。巴维尔随后问起魔族游侠逗留的原因，后者恢复嬉皮笑脸：“那就不能和你说的太细了，总之我也算对你一家有恩，总不至于不让我蹭几天饭吧？”

虽然自家经济拮据，有时候为了给雷德力克补充营养，还得饿着肚子上工，但招呼客人还是必要的。巴维尔没再问什么，他能看出恩斯特把该说的说了，不该说的，再怎么问也是白搭——他又打不过对方。

“吃饭了。”安希扎娜在门口喊。

两人回到小屋，巴维尔上楼把弟弟搀扶下来，一家人加上恩斯特其乐融融地坐在一起——就是桌子太小，四个人有点挤。话说莱卡的魔法治疗立竿见影，雷德力克好了个七七八八，勉强走路都可以了，真的只需要静养十天半个月就能痊愈。

饭自然不会多新鲜，菜也是大陆上常见的苦荠，被称为“穷人的美食”，至于搭配的肉丝，反正安希扎娜声称有，恩斯特没扒到。就算扒到了，在场还有伤员和女人呢，他好意思去抢？

吃过饭，恩斯特在屋前练剑，他的佩剑“卢纳卡洛”在剑刃两端镌刻花纹，舞动之间有隐隐的魔力流动。后来恩斯特解释，这是一种简单的魔法阵，刻在剑上能使剑本身的重量几近于无，并增加持剑者的出手速度。

巴维尔灵魂回归之后，总觉得头晕目眩，就没有上工，饭后安希扎娜照例做针线活，他则在屋前看恩斯特耍剑。等对方告一段落，他逮到机会问：“看你吃饭吃的挺香，我还以为你会难以下咽。”

“你还是不理解什么叫游侠。”恩斯特用叠好的布蘸着水擦拭剑刃，漫不经心地说，“我走过千山万水，再险恶的地方都闯过，干粮没有了又补充不到怎么办？有什么吃什么，有什么喝什么，蝎子毛虫抓住就往嘴里填，因为我要活下去，我还没有看到这个世界恢复秩序的一天。”

这一刻，他很严肃，严肃到巴维尔久久说不出话来。从后面看恩斯特的背影，不算特别高大，肩膀也不算特别宽阔，巴维尔却仿佛看到一座高山。它是如此的坚定不移，无论表面留下了怎样的斑驳痕迹，它都在那里。

至死不渝。

为下一顿饭奔波的人是理解不了恩斯特伟大志向的，巴维尔本来也不理解，在对方话音落地几秒钟后，却有一个声音回荡。这个声音与他像是认识了几十年，从小到大的那种熟悉感，声音从心底涌起，巴维尔便对魔族游侠的话有了一丝明悟。

他陡然意识到，这不是自己的“悟性”。

“你好。”

就在巴维尔更进一步思考下去的时候，声音响起来了，特别清晰，清晰到了两个简简单单的字就让他陷入错愕。等等，为什么是两个字？维德通用语也就是精灵语，“你好”明明是一个词组，按照精灵的习惯，这只是一个字。但“两个字”的念头是那么自然的冒出来，而且声音所用的是一种超出巴维尔认知的语言，他却理解了。

这说明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