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接近晚上十点, 简桀家小区往后的小公园里，只有零散的几位年纪大点儿的老人在遛弯，亮着的路灯下飞蛾小虫一群压一群, 呜呜泱泱一大片。

后背传来的凉意彻骨, 还伴随着疼痛和酸楚, 顾衍把吸进肺里的烟吐出, 嗓口干涩感觉要冒火。

简桀那句“我爸, 他不是我爸。”在顾衍听来更像是说了句“我今晚上吃了根黄瓜。”

“用不用去医院？”简桀面部表情隐藏在昏暗的夜色里，语气一如既往地平稳。

顾衍咬牙忍着痛，侧过上半身回过头, 直盯着简桀看。

“我妈再婚。”简桀干脆坐到顾衍身侧，眼神略过顾衍, 看向远处：“我对我妈第一个男人没什么印象, 除了喝酒就是打人。”

顾衍愣住。

“挺复杂的关系, 我也说不清楚。”简桀两手勾在一起，慢悠悠的说道：“我妈也不爱那男人, 基本上是家里逼迫，等离婚之后迅速和我现在的爸结婚了，他们两个人从大学那会儿就认识，结婚之后顺理成章把我挂在我爸名下......有时候我感觉我妈其实挺恨我的。”

“是挺复杂。”顾衍张了张嘴，没在多接话。

“你知道那种感受吗？”简桀转头, 看向顾衍：“你像是个多余的......多余的物品, 她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努力改变我, 言行举止, 每一方面都想要掌控我, 也许是因为我身体里留着那男人的血液，或许我妈是害怕我成为那男人那样的人, 也怕我成为他驾驭不了的儿子，那种连空气都是紧绷着的窒息感，你睡觉都能感受到无处不在的压抑。”

“那你有没有想过......”顾衍舔了下嘴唇，把后半截话咽回了肚里。

简桀笑了，浑身放松。

“我这个爸对我和亲生的一样。”简桀说：“我也怀疑过，只是没去认证。”

顾衍无言。

“无所谓，谁是我爸，亲不亲生，姓什么也只是虚有其表，我妈在和那男人结婚之前就有了我还是结婚之后有了我，顶多是导致我认不对爸，其他的都一样。”

第一次，顾衍真正的感受到身边这个人比同龄人多了一份稳重和倔强，隐藏在昏暗下的脸部轮廓，泛着年少青涩，眼底的光波澜不惊。

“我自己回去。”简桀站起身，拿手整理好衣服，把剩下的药装进袋子里递给顾衍：“拿回去涂。”

“太臭，我自己也抹不着。”顾衍说。

简桀没在坚持，转身准备走，想到什么似得又突然停下：“我看过你填的档案表，你那几栏不想写的我都看了，我刚说的作为交换，对你来说很公平。”

顾衍眯眼，在琢磨简桀话里的真假。

“有什么去问老谢。”简桀摆摆手。

“他找你干嘛？”顾衍有点烦了。

“能干嘛，尽心尽责，为人师表。”

看着简桀走了，顾衍憋在胸口的那团气逐渐膨胀，一想到刚才简桀说的话，又自己瘪了下去。

等了好半天，才从兜里摸出手机给林笑天打了个电话。

电话那边的林笑天比鬼还精，算着时间差不多又溜回了摊位，摆摊的地方已经一片狼藉，人该散的已经散完，这种流动摊位谁都不认识谁，林笑天回来拿东西也没人注意。

摊位上的东西少了能有三分二，留下几个破了洞的玩偶，和几个踩变形的发卡，其他的估计被那些来逛夜市的浑水摸鱼的顺走了，三个人的书包倒还是好好地躺在那里，没有被翻动痕迹。

“和好了？”林笑天用肩膀和耳朵夹着手机，收拾东西的动作不停：“我把东西放小屋，你等会儿直接回家得了。”

顾衍拿出一支烟，想抽又忍住了：“嗯，先歇两天，回头换个位置摆。”

“梁齐他们估计不能完，这事儿传到老谢耳朵里也不知道是好是坏，真他妈惹不起，苗正楠那逼也是个真孙子，手可真黑，打的我现在胃还疼。”

“书包呢？”顾衍问。

“都在呢，简桀这包里面都是书，明儿我给他搬过去。”林笑天哼哧哼哧把东西胡乱塞好，哈欠连天：“我回去睡了，真他妈一天事儿事儿的。”

“我去找你。”顾衍突然说。

“找我干嘛？”林笑天愣住。

“拿简桀书包。”

“有病吧，明儿给他不就完事儿了？”林笑天对着空气甩了个白眼。

“......我给他做作业。”顾衍说。

林笑天啪的一声把电话挂了。

——

简桀起床的时候闹钟还没响，隐约听着厨房那边有响动，应该是简母起床在弄早餐了。

看了眼闹钟，不到七点，原本这个时间点会从窗帘缝隙里溜进来的阳光今天也没来，外面噼里啪啦的雨点声覆盖了寂静，简桀没有赖床的习惯，翻身坐起，拿起床头柜上的水杯喝了口水，慢悠悠地穿好衣服下了床，出了卧室。

客厅的窗帘简母已经拉开，简桀看着窗户上密密麻麻的雨点，甚至因为雨下太大外面空气中飘起了白雾。

“醒啦？”简母忙碌的把煎蛋摆在盘里，手麻利的又往锅里敲了一个：“去叫你爸，他今天公司开会，还在睡。”

简桀穿着睡衣，靠在厨房的门边，在简母的侧脸上看了几眼，突然开口问道：“妈，如果我把人打了，班主任叫你过去，你会去吗？”

简母转头怀疑的在简桀身上看看：“不去，丢不起那个脸。”

简桀嗯了一声，转身准备去洗漱。

“简桀你不要给我找事情做，你当下最重要的是学习，现在高一，高考只是转眼的事，心里要定好目标，我昨晚还想了想，等你分文理科的时候，你要选理科！上个好大学，到时候工作好找，有出路！”

简桀脚步一顿，回头看看简母。

“我在和你说话，你听到没有？”简母停下手里的动作。

“到时候看情况。”

“你要看什么情况！”简母有些急了：“现在不想，到时候没时间让你选，你这个孩子怎么这么拖沓懒散，学校的事情怎么能看情况！”

“我知道了。”简桀说。

听到简桀的回答，简母比较满意的定下心：“去叫你爸。”

简桀绕过餐桌，径直走向洗手间，把简母的絮叨留在脑后。

一道闪电骤然劈下，风驰电掣间带着雨水化作的千军万马，想要吞噬这个城市一般，简桀把洗手间的门关好，毫不受影响。

他的人生和这场雨没什么不同，不会存在晴天。

顾衍到学校门口的时候裤脚已经湿至膝盖，紧紧地蹦在他腿上，非常难受。

“顾衍——”林笑天面部表情狰狞，打着一把碎花雨伞飞奔在倾盆大雨之间，像只想要‘英雄救美’的落汤狗：“卧槽冷死了！吃啥？我去买。”

“先进去。”顾衍把书包抱进怀里，挤进林笑天的小碎花伞下，半只肩膀还露在外面：“迟到没？”

“差十分钟。”林笑天说：“该打铃了，赶紧的。”

两个人一步并作三步往楼梯口冲，那把伞像个塑料皮似得在风中摇曳，基本上起不到作用。

上楼在拐角处，和简桀碰了个照面。

简桀一身校服干净整洁，除了校服裤脚和那双白色运动鞋沾了点水和泥，和两只狼狈的落汤狗比起来像是出入人间的‘天使’，一尘不染。

简天使蹙眉：“没坐车？”

“车堵到北京□□了。”林笑天把伞收好，疯狂甩了几下。

简桀伸手堵住脸，表示嫌弃。

三个人都没再说昨晚打架那事，心照不宣的都准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老谢是个好说话的主，只要梁齐和苗正楠这俩鳖孙不私下挑事，这事能躲就躲了。

毕竟是在校的学生，多少还是很抵触被通知家长这一类让人反感的教师作风。

“给。”顾衍把衣服折腾好，把简桀书包递给了简桀。

简桀一愣：“你什么时候拿的？”

“你妈没说你？”顾衍答非所问。

“......我说在学校。”简桀说。

“那正好啊，书包在学校。”顾衍说着，把书包里几套练习题掏出来：“我就大致写了写，你检查看看。”

这是什么鬼情况？

坐在简桀身边的张界，和隔壁一脸哀怨的林笑天同时看过来。

“就当我道歉了。”顾衍说完，回了座位。

铃声届时响起，谢江迈着大步，肩膀一半还湿着，眼神在讲台下扫视一圈，拿起花名册：“那几个迟到的通知一下，下课到我办公室，天气情况情有可原，但很多事情没那么多借口和理由，住的远的早出门，堵车的那就挤地铁，上学都能迟到也活的太脆弱，早自习就让你们练习一下坚强，第七课文言文花朵们都好好背一下，划重点了啊！”

一片唉声叹气，顾衍把书拿出来，打着哈欠翻了几眼。

枯燥无味的高中生活一如既往让他提不起兴趣。

“顾行，林笑天，简桀，你们仨等会儿也来下我办公室。”谢江喊了一嗓。

林笑天，简桀和顾衍三个人同时后背一凉，心里下的雨比刚才都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