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杯微凉
作者:督门提酒 | 分类:青春 | 字数:23.8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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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红不是无情物
阿桓在结束八月的课程后便会北京了。穆凉第一次觉得时间稍纵即逝。
阿桓离开的时候带走了他的黑匣子,走的时候,他把钥匙挂在阿凉脖子上。轻轻道“不见不散。”走的很洒脱很淡定从容,却在上车的时候非要坐在后驾驶坐上,眼泪在后车镜里轰然落下。
“不见不散”一句看似简单的邀约,却总把相面的机会留在下一次某个特定的时间。在那个老地点老街前,一回头便看见你的白衬衫。
思念在心里野蛮生长,穆凉曾经用了整整一年的时间,去适应没有许之桓的生活。高三的课务虽然繁重,但想念似乎几分钟便用尽全部力气。像黑色水笔的滚珠会突然不见,在干净工整的作业本上留下一小片黑色的污迹,不会看不清字迹内容,但很刺眼,很不舒服。
校园里在盛夏里疯长的花草在暑期结束后会有专业的绿化人员去打理修剪,但穆凉在高三那年只能做自己内心的花匠。那个时候的穆凉总是不经意间抬头瞄一眼,黑板上的高考倒计时,那几个阿拉伯数字使她的笔在之下更有力,黑笔勾起的线条会因着高考一天天接近而明晰而有意义。她比一般人更期待高考来临,可日子虽忙碌却总比想象中过得慢。
十八岁那年的南巷一高,只剩下十八岁的穆凉。
穆凉没有等来“不见不散”却等来了“好久不见”。
在岁末的第一场雪里,邬晋回来了。
穆凉告别了宁致远一行人,独自骑着单车把自己裹得只剩下一双眼睛,在下学的路上打马而过。一个穿着及膝黑色长款羽绒的男子在昏暗的路灯下,用低沉的嗓音叫了一句。“穆凉!好久不见!”
穆凉不经意地瞄了一眼,一张完全陌生的脸,嘴唇上有没刮干净的青色胡茬,看似邋遢的模样却因着嘴角爽朗的笑而散发着坏大叔的魅力,那嗓音明明是年轻人的。穆凉回过头打量了一下,黑色羽绒衣下露出的那一截拐杖,让穆凉瞬间确定这个人是谁,尽管眼里依然映着一张陌生的脸。
冷空气一下子凝固了,在穆凉真正记下这个人的样貌时,下一秒的穆凉从车子上狠狠地摔了下去。
他回来要找的第一个人,不是宁致远,而是穆凉。这让穆凉有些惊慌失措。
半年不见,邬晋似乎已经习惯了用拐杖走路,至少穆凉在从地上爬起来时看到他压着右胳膊拄着拐杖很快地走了过来。脸上的肌肉微微抽搐却不是因为吃力,而是因为于她的慌张。
穆凉下意思地躲开了他善意的帮助,裹在脖子上的围巾压在单车下面,好在带着手套的手并不曾被坚硬冰冷的地面刮出伤痕,穆凉用力扯出围巾,然后快速从地上爬起来。
雪下得更深了,这让穆凉有些难过。一到下雪,她总是想起一句话“风雪夜,一袭红装只为卿。”
邬老大没有丝毫责怪的样子,只是顺着穆凉的目光望了一眼自己的右腿,苦笑道“走吧!我请你喝杯咖啡。”
穆凉鬼使神差地跟着去了,一直到服务员端着一杯蓝山咖啡轻放到邬老大面前,她才被这浓郁的香味吸引去看邬晋的脸。
邬晋绅士地笑着示意女士优先,穆凉连忙谢绝道“我明天要上学,不想夜里睡不着。”
邬晋理解地点点头,随即用手拿起咖啡勺缓慢地搅。他们坐的位置头顶正好挂着水晶灯,所以邬晋每轻轻沿杯旋转到某个点,咖啡勺的金属光总是晃到穆凉的眼里。穆凉看不起骨瓷杯里温润的液体,却听得见自己急促的呼吸声。
穆凉想找点事干,不然她总会有一种想要畏罪自杀的冲动。在邬晋搅拌咖啡的时间空档里穆凉扯下了脖子上已经脏了的围巾,轻轻放在膝盖上折叠,刻意把脏了的尾端叠在里面,然后装模作样的放在了书包里。
“今天是来特意谢谢你的,我知道我们并不认识,但不打不相识。你或许该从宁致远那里认识我了。”
“恩……哦…….那个……我没有……”我没有什么我没有害你还是我没有参与南雁胡同那场恶斗穆凉此刻特别厌恶这条打结的舌头,她甚至能想象到自己现在的模样,没有刘海的额头裸露在空气里或许还蘸着白霜,那一双发红且胆怯的黑眼珠子嵌在眼眶里,像挂着墙上廉价而空洞的随笔涂鸦。喝热奶茶鼻尖时不时发出的奇怪声响,让她看起来那么不正常。
穆凉尽量想让自己随意一些,她现在的脑袋里满满的负罪感,却又不断宽慰自,在心里嘲笑自己。看吧!多像一个初次作案的熟读犯罪心理学的杀人凶手。
不要慌,他是没恶意的,否则怎么请你喝奶茶呢
也许是一直用嘴啃吸管的姿势略显僵硬,邬晋看到对面走神儿的小姑娘,用手轻扣了下桌子。
又是那种低沉而带着质感的嗓音“谢谢你半年前在南雁胡同救了我,虽然你和宁致远是朋友,但我相信你跟他不是一种人。”
穆凉连忙紧张地摆手,一时间没有了言语,只剩下肢体动作,突然站起来对着邬晋鞠躬道 “我没有救你,对不起我救不了你。对不起……”很好,这一次舌头没有打结,脑袋里满满的负罪感洪涛骇浪般一下子倾泻出来,穆凉的人整个是一个大写的“红”字,就连最后三个字是带着哭腔和颤音说的。
不管邬老大是不是真的对于南雁胡同的事带着一丝感激之情,穆凉都不愿再回忆了,那是一场噩梦,南雁胡同让她真正见识了小霸王,也毁了眼前这个人的一生。她不是肇事者但作为目击者她不能不动容。不管邬老大找她是什么目的,她唯一能做的恐怕只有把自己的愧疚原原本本地呈现给他。
她不知道宁致远是哪种人,也不知道自己是哪种人,以前她相信人以群分物以类聚,现在她却对这界限有些模糊了。
邬晋没有表情地喝了口咖啡,邻桌的几个客人捧着书,也好奇地看着高档咖啡厅里突然站起来鞠躬的女学生。
“你是不是怕我”邬晋的声音里夹杂着苦涩。这半年来无数人以或同情或诧异的目光打量他,却从来没有一个人堂而皇之地表现自己的惧怕。他虽然嫌恶穆凉此刻的表情和动作,却也只能接受。
穆凉站在圆桌前,像一个试卷考砸了等待家长签字的小学生。
“坐下吧!这笔账怎么算也算不到你头上。况且我也没准备算。”几乎是命令的语气。
穆凉如释重负,长吁一口气,重新坐下去,低头继续啃着那根已经被啜嚅烂了的吸管。
“我以为你会去找宁致远”穆凉的眼睛暗暗打探着,连语气也是带着询问的。
她总是无端地想从这个人身上闻到一丝危险气息,来证明邬老大还是原来那个样子,这样她或许明天就可以跑去告诉宁致远,邬老大回来了,你要小心点。可是邬晋的表现与宁致远明显是格格不入的两个人。
邬晋笑起来,脸上有一股历经沧桑后的风轻云淡“我找他做什么我不找他。”他像是自问自答。
“那周筱玫呢你难道不欠她一句道歉吗”穆凉知道自己这句话明显有些越界了,这不是她该问的。
邬晋细细品着咖啡,脸上明显没有任何想要倾诉的表情,他的眼神很锋利一下子就刺中人心。穆凉也知趣地闭了嘴。
“她不像你,不是一句道歉就能打发的女生。”穆凉不得不承认,邬晋这句话比他犀利的眼神还要伤人。不过穆凉不想争辩什么,邬晋眼里的穆凉,本就与穆凉无关。
在穆凉解决完奶茶后,邬晋起身付账。收银员把账单给他要他签字的间隙,穆凉又从包里拿起那条围巾,虽然有点脏但至少可以御寒,所以穆凉重新把自己裹成了只剩下两只眼睛的人。
穆凉起身站在门口,看见邬晋提了个纸袋给她“耽误你挺长时间的,你爸妈该着急了。回去吧!路上小心点。”
穆凉摇摇头不肯接受那个纸袋,“喝都喝了还带着走这就有些不像话了。”
邬晋露出洁白的牙齿“重点不在吃喝,在账单。”
“恩”穆凉虽然没听懂却傻里傻气地应了一声,难道我那杯奶茶值很多钱
“路上慢点!”邬晋撑着拐杖站在路边,温暖的笑,温柔的语气,顺手把纸袋挂在了穆凉的单车扶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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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凉微微点头,想着那个轮廓分明的男子笑笑,嘴里呼着白气“谢谢你,好好生活!”
这是一整个晚上她最想对邬晋说的话,没有任何同情和怜悯,只有无尽感慨。
好好生活,这是她想对宁致远和周筱玫说的话,却提前对邬晋说了。
穆凉的脑袋在冷风中清醒,挂在扶手上的纸袋被风吹得咋咋作响,穆凉在五分钟后抵达家楼下,迅速把单车推到仓库。仓库的门口是有灯的,穆凉不想去按那个开关,因为怕看到另一辆熟悉的单车。
阿桓的单车冷冷清清地摆在那里,穆凉经常去清洗尘灰,也偶尔换着骑一下,当做阿桓还在身边一样。她每次骑阿桓的单车时,都会有个闭眼的仪式。把车推到木棉树下,闭上眼再睁开,跨上单车沉默地与清晨的雾霭并行。那是阿桓平日的样子。
但这次穆凉在转头跑上楼梯后,又折了回来,小心翼翼地在黑漆漆的仓库里摸索。最外面的单车是她的,穆凉顺着车座伸着手终于碰到了那个纸袋子。然而她的手在空中晃晃荡荡还是没能够到目标,反复尝试几次后,纸袋终于拿到手里,却在穆凉一边把书包往肩上捋,一边锁仓库门事,纸袋啪掉到了地上,一声闷响。
穆凉从捡起的时候才发现是一袋咖啡豆,风把纸袋吹到院子里,穆凉知道是个空袋子懒得去捡,便把咖啡豆塞进书包就上楼了。
空纸袋在风中飘飘摇摇落在了木棉树根下的地上,纸袋里一张清单小票纸被冷风扬起飞到檐下花盆里去了。
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许多年后,穆凉才晓得邬晋那句“重点不在吃喝,在账单”究竟有多大深意。只是那点落红,她注定寻不到了。
院里住着北风萧瑟的冬天,鸢尾早在冬天前就开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