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

城门外忽然传来一阵震天响，无数人从睡梦中惊醒。

“流民暴起了。”

“快关闭门窗，千万不要出门。”

巡逻的官差一边敲锣一边高声提醒百姓们注意安全，小巷子里先传来狗吠声、紧接着是孩童啼哭声、大人骂骂咧咧的声音……家家户户亮起灯火。

“咚咚咚”

盛家木门被人拍得震天响。

一家三口全部被吵醒，起床到前院查探。

“你们躲在门后，别出来，我去看看。”盛淮安抄起门边的棍子走出去，在门边站定，厉声询问道：“来者何人？”

敲门声顿住了，随后传来一道粗犷的男低音：“盛大哥，我是衙役高飞，曾与你一起共事过。军营里来了通知，要求所有军户立马去集合。”

盛淮安警惕半分不减，小心翼翼地拉开一条门缝，“有公文吗？”入住新家第一日，衙役便能找上门，足以证明盛家完全在冯知府的监控之中，这让他不得不防备。

“有的。”高飞将公文递过去，“盛大哥，我攒了一大笔钱给虎头营负责招兵的管事，如今是一名大头兵了。真好，日后咱们又能一起共事互相照应了。”

昏暗的夜灯下，面容憨厚的汉子满心满眼都是笑意，仿佛与他共事真心实意地感到高兴。

盛淮安眸色深沉了几分。

身逢乱世，衙门活计才是最安全最轻松的。兵营中机遇多但危险重重，只听过拼命塞钱往衙门里钻，从没听过塞钱去当大头兵的。

普普通通的大头兵上战场九死一生，不花钱也能进。多少人趋之若鹜，怎么到他嘴里反倒成香饽饽了？

盛淮安几乎可以肯定此人便是冯知府安插在自己身边的眼线，于是点头说道：“麻烦高兄弟等待片刻，我将此事告知家人。”

高飞道：“不麻烦不麻烦，盛大哥请便，我在此处等你便是。”

砰！

大门在他面前合上。

高飞：“……”

麻蛋，我就是客气客气，你还真把我扔在门口？

简直气死！

盛淮安自然不会让其接触到家人，免得那小子一肚子坏水搞什么小动作咋办？他肃着脸返回厅堂，一抬眼，看见宋姣姣母女俩如出一辙忧心忡忡的神情，带着歉意说道：“我现在就要去军营报道。”

年宝哒哒小跑上前，不舍地抱住他大腿。

【爹爹不走。】

盛淮安将年宝抱起来，用指腹抹去其脸上掉落的金豆豆，柔声轻哄：“等休沐我便回来，你在家要乖乖听娘亲的话。”

年宝闷声闷气地点点头，手圈着他脖颈不放手。

另一边，宋姣姣已经返回屋中将提前收拾好的包裹拿出来，“如果在军营里有着急用的东西，你尽管差人回来说一声，我立马给你送去。”

临到离别之际，宋姣姣方才觉得包裹里轻飘飘的，暗恼自己没有提前准备一些防身的东西，或者什么蘸酱类的东西。

盛淮安笑着安慰她：“装几件换洗的衣物就够了，我好歹也是个小小武官，军营里会发放防身用的藤甲和武器。”

话虽如此，宋姣姣一颗心仍然七上八下忐忑不安。她极力按捺住慌乱的思绪，听着外面乱糟糟的声音，说道：“家里不用担心，你赶紧去吧。”

盛淮安不舍地仔细注视着妻女，最后接过包裹向门外走去。刚出门，二虎子满头大汗地跑过来，“大哥，发生什么事了？”

晚上为了庆祝乔迁新居，众人喝了不少酒。除了盛淮安其余人都倒下了，因此睡得极沉。幸好二虎子酒量在其他人中间高一些，才能及时醒来。

盛淮安拍着他肩膀，郑重其事地叮嘱道：“流民暴动，我现在要去军营就职。家里安全就交给你们了，这些日子务必提高警惕，别喝酒了。”

“大哥放心，我会保护好嫂子和小侄女的。”二虎子拍着胸口保证。

“你做事我向来都很放心。”盛淮安给予肯定，果然二虎子眼中多了几分神采。“还有，我娘这两天估计能到丰州城，到时候麻烦你去接他们。”

二虎子又是好一阵保证，盛淮安得到满意的答案才打开门，跟着高飞离开。

“嫂子，你早点休息，我来守门。”二虎子关好门，拿了根凳子放在门边坐下，手中紧握着一截木棍。

宋姣姣和颜悦色地从厨房里端了不少糕点出来，又沏了一壶好茶，“辛苦虎兄弟了。”

二虎子憨憨地摸着脑袋：“没什么辛苦的，以前在家里给牛守夜习惯了。那时候可没有这么多好吃的糕点，说起来还是我赚了。嫂子，你和大哥都是我的恩人。”

“什么恩人不恩人的，都是自家兄弟。”

“对对对，嫂子说得对。”

这一夜直闹到天明。

城内闹事的流民已经被控制住，鲜血鲜红街道，很快又被衙役们泼水冲洗。城外却没有这般乐观了，城门下堆积着厚厚尸骨。兵士们面无表情地拖着尸体扔到百里外的大坑之中，就地掩埋，避免发生疫情。

“禁止进入。”

城门外，老钱氏一行人被士兵拦住了。

盛三郎忙跳下马车，将文书递过去，客客气气地说：“本人是秀才，家兄是翊麾副尉，劳烦官爷通融通融，放我们进去，多少银子都使得。”

“你和你兄弟是什么都没用，就算天王老子来了，今日也进不去丰州城。”守卫粗鲁地将文书塞回他怀中，“丰州城乱得很，我奉劝秀才老爷一句，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你瞧见那边的流民了吗？他们饿极了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为了全家老小安全速速离去。”

盛三郎回头扫了一眼，发现附近不少流民都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们瞧。要不是负责押车的护卫足够多，说不定他们已经扑上来了。

丰州城外的尸骨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可脚下泥土已经被血水染红，沾染在鞋面上，浓厚的腥气令人生理不适。

“官爷，麻烦你给聚丰酒楼的廖掌柜带句话，说盛三郎携家母在城外梭村等他们来接。”盛三郎握住官差的手，借着宽大的袖袍给他一锭十两的银子。

如今得想方设法让大哥知晓他们的消息，提早进城，给些银子算不得什么。

锁村是丰州城附近的村落，本地村民较多，能够团结一心对抗流民，相对来说比较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