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9章 炼狱船

说话之间，两人已经走进了船舱，老宋看了看周围，见有几个水手走了过来，阴沉着的脸立刻挂起了笑容，安慰道：“不用怕，我都安排好了，今天的饭菜怎么样？”

两名水手也是忧心忡忡，一名水手抬了抬手上的饭盒，轻轻说道：“比起那些大人在的时候，现在吃饭吃的好多了，有菜有肉，还有果子吃，就是不知道，我们什么时候能回去，船下面的那裂缝，能修好吗？”

老宋上前拍了拍水手的肩膀：“你就放心吧，这些都不用你担心。”

水手点点头：“押工头，我们都相信你，你和那些大人们不一样，你是要和我们站在一起的，船舱里的那些水手们都变成了那个样子，你也没有放弃他们，如果有什么需要兄弟们帮忙的，我们都万死不辞。”

“船上忌讳说什么死啊活啊的，多吃一点，吃完好好休息。”

在众人面前，老宋一副和蔼可亲的样子，但是赵平安知道，在背地里，老宋已经将这艘船上大部分人都判了死刑。

赵平安往外面看了一眼，午后，天空变得灰蒙蒙的，大朵大朵的乌云都聚集在了一起，很显然，一场暴雨正在酝酿，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骤然落下。

“记得不要吃饭。”老宋嘱咐赵平安，转而又说道：“其实我也不想这样做，我跑了大半辈子的船，跟了大船小船，最后混上个押工头，没有出身，没有背景，也算是走到头了，我和他们一样，都是苦出身，若没有办法，也不会这样做，至少这样，还能有一百来人活下来。”

老宋带着赵平安不断在船舱中走动，时而摸一摸船体，像是老父亲在摸着自己的孩子，仿佛充满了感情。

老宋几乎走遍了这艘船的整个角落，每一处角落都没有放过，鲸戟号说小也小，说大也大，转完这一圈，天色已经黯淡，太阳藏在远处的乌云中。

赵平安脑海中忽然闪过了一个念头，那就是这么长的时间里，小林竟然再也没有醒过来，他心想，不会自己的灵魂已经全然占据了小林的身体，小林再也醒不来了吧？

可刚产生了这个念头，赵平安就感觉到一阵头晕目眩，他知道，这是小林要醒来了。

赵平安也没有反抗，和巨物搏斗，又下海查看裂缝，连轴转让他早就疲惫不堪，几乎是只凭着一口气硬撑着，如今小林控制身体，他倒是松懈了下来，几乎是瞬间，他就沉沉睡去了。

老宋看到一旁的小林一瞬间转变了气质，走路并不昂首挺胸，也就明白了，此刻控制身体的，并不是那个叫做“赵平安”的人了。

老宋嘱咐道：“小林，今天晚上不论任何人给你任何东西，你都不要吃，不论发生任何事情，你都不要出来，等第二天天亮了，一切就都结束了，明白吗？”

小林重重点了点头。

这天晚上，菜肴依旧丰富，水手们虽然都忧心忡忡的，可面对美食，甚至还能分一小口高粱酒，那简直是赛过了活神仙，一时间也都将烦恼抛在了脑后，不知道是谁先唱了起来

嗨呀呀嗨嗨，嗨呀呀嗨嗨，

清风吹来凉悠悠，连手推帆入海洲，

有钱人在家中坐，谁知穷人忧和愁，

水手本是苦中苦，风里雨里不出头。

水手本是苦中苦，风里雨里走一走。

水手们的声音沧桑而又高亢，声音仿佛刺破了乌云，落下了小雨点来。打在船体上，像是在给水手们伴奏，鲸戟号停在海面上，随着波涛飘摇，越来越多的水手们加入了进来，一些人唱着唱着，泪水就落了下来，与雨水混在一起，分不清楚了。

老宋将自己关在一间屋子里，用凳子顶住了屋门，听着号子传来，他不由自主捂住了耳朵，眼泪却如同断线的珍珠，噼里啪啦地落下来。

这些水手都是穷苦人家的孩子，在海上漂泊大半年，赚的都是血汗钱，家里或许有相思成疾的妻子，有默默期盼的老母，可老宋知道，这里大部分人，注定是无法回去了。

水手们将思家的情绪化为歌声，天空中猛地划过一道闪电，雷声滚滚而来，水手们的歌声也越来越高，似乎是要和雷声比试一番。

一名水手扯着嗓子唱着，几乎喊破了喉咙，他觉得嗓子里像是塞了一把沙子，不由清了清嗓子，咳嗽了两声，紧接着，一股黑血就从他的口鼻中喷了出来。

他身旁的水手吃了一惊，连忙去扶，却没想到，刚一动身，自己也喷出一大口黑血来。

两人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的表情中看到了惊愕和痛苦。

两人拼尽力气冲出了船舍，这才看到，走廊里已经有了不少水手，他们有的扶着船体，有的已经倒在了地上，而无一例外，每一个人的口鼻处都喷出了黑色的血液。

有人高喊了起来，有人痛苦地哭泣。

整个鲸戟号，已经成了炼狱。

一时间，呕吐哭喊声此起彼伏，一些聪明人，已经意识到了今天的饭菜有问题。有人强忍着痛苦来到厨房，却惊讶地发现，厨子已经七窍流血，死在了厨房里。

“郎中呢？郎中？”

他们惊讶地发现，郎中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

“押工头呢？押工头在什么地方？”

他们绝望地发现，押工头也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

韩翻译正端着饭碗，筷子夹起了一块肥肉，但他的眼睛，却一直在占婆人所书的绢帛上，他像是发现了什么，肥肉又落入了碗中，拿起一旁的毛笔来，在纸张上写着什么。

紧接着，他就听到外面一阵呼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边端起饭碗，一边往门外走去。

他翻译着绢帛，几乎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这碗饭端起来放下，还没有来得及吃。

此时他的肚子已经在咕咕叫了，他再一次将那块肥肉夹了起来，一边用脚将门勾开，一边将肥肉塞进了嘴里，囫囵吞进了肚子里，问道：“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

紧接着，他就看到了让他震惊的一幕，船上到处都是倒下的水手，一片黑血，几乎汇成了小溪。

随之，他的肚子里传来了一阵咕噜咕噜的声音，如同剜心的疼痛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