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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见勿倾心

作者:荻秋寒 | 分类:现言 | 字数:26.8万

32.多心

书名:一见勿倾心 作者:荻秋寒 字数:4209 更新时间:2025-01-20 12:11:46

张望之下, 满屋子青春洋溢的人,李沛然不得不承认,自己年纪大了, 陈清陈澈的朋友们大多数都和自己仅为点头之交, 二十多的勉强聊上几句, 还有些十几岁的, 李沛然实在没什么好聊的, 再加上,这儿的这些人,除了陈清陈澈是关系近的, 大部分家世又和李家无法比,平时差了那么一截, 对李沛然自然也只能远远望着, 李沛然觉得自己杵在这儿反而像个老古董似的, 碍事。

也好,这不正是自己主动请缨来这儿的缘故吗?避世。

正想叫张伊慎, 旁边却贴上两个借着聚会由头套近乎的,“四哥,听说有女朋友啦?”

李沛然蹙了蹙眉,“谁说的?”

“偷偷说说不打紧,四哥从来不是藏着掖着的人, 老实说, 是不是前段日子带去美国了?”笑呵呵一张八卦脸, 过分稚嫩的面容, 叫起四哥来的油腔滑调味道始终差一些。

“嗐, 就是个朋友,别瞎说。”李沛然松了口气, 喝出的气在窗外凝了薄薄的水汽,像极了星空之下的旷野,眉眼里也笑了,“没有的事儿。”打着哈哈就往外头走去。

垂头站立的张伊慎和这公馆里的喧闹格格不入。

郑家和张家家世也差了那么一小截,而李沛然觉得两人相配,一则两人都是极靠谱的,放在外面都算得上稳当那个,更别提摆在这纸醉金迷、玩世不恭的圈子里头算了;二则,是他们都和这圈子有点不同。郑其雍像个苦行僧,而张伊慎,李沛然摇摇头叹气。

小时候她是爷爷奶奶养着的,不管地位多高、条件多好,有些老人家的冥顽不化是难以化解的,譬如伊慎的奶奶,她的重男轻女在圈子里都出了名的,旁人都快要看不下去了,她老人家却我行我素,于是伊慎从小如寄人篱下似的,虽然是她的亲奶奶;而寒暑假难得接到父母身边,偏偏父母也不是让人省心的。

那时候张家李家住在同一个院子,挨着的两幢楼,于是隔壁有什么动静,他们家是最清楚的。

白日里乐乐呵呵的张叔叔,和和气气的黄阿姨,关上门来却是另一番景象。

有许多次,李沛然夜间被压抑的呜咽甚至是叫骂声吵醒,那种闷闷的,听不出吐词的声音,简直成了他小时候的梦靥,压在心头如石头似的。

起先他以为是自己睡梦中的臆想,直到有杯碗碟子摔碎的声音,脆响划过本就寂静的夜空,比狼嗥更让人心惊,他揉着眼睛推门下去,爸爸披件大衣正要出去,却被妈妈拉住,小声说:“他们的家事,我们不要去戳破了反而尴尬。”一转头看到他,“没什么事儿,你上床睡觉去。”

转天又是那对笑眯眯的模范夫妻,黄阿姨还从口袋里掏出糖给李沛然,恍惚间仿佛又是自己听错了。

然而带着始终唯唯诺诺的张伊慎四处“征战冲杀”,李沛然觉得那和自己一墙之隔的小楼里,一定是让人难以忍受的压抑。

“伊慎,怎么不进去玩儿?”他靠在另一侧立柱上。

张伊慎猛地抬头,眼里还闪烁着阴晴不定,“四哥。”晃动一下手机,下了很大决心似的,塞进手边的小包中,才能集中精力应付李沛然。“已经在里面玩儿了一圈,听说你有个女朋友?”

“啊?”难不成里头每个人都知道了,李沛然一时觉得传出来的人嘴太大,“就是朋友,你见过的那个。”他突然不想提那个名字,更不想和另一个名字放在一起提。

“其雍的师妹?”张伊慎很诧异,“有段日子了啊?”她双手抱肩,“四哥,你这路有点跑偏呐。”

一句话,正如那天“我要不起”一样,给他当头棒喝,轻笑,“我一颗狂野的心反正不能被伤害。”脑中是背后一行“Wild heart cannot be broken”的黑T恤,她就那么波澜不惊地立在他的视野里,怎么都抹不去。既不肯往前走,却也走不出去,李沛然苦恼极了。

张伊慎神经质似的掏出手机,却什么都没有,她失望地又塞回包里,抬头看李沛然,勉强一笑。

“怎么了?”他心里隐隐有点预感。

“没事儿。”强打精神,却抑制不住,又拿出手机,依然什么都没有,这才半分钟的光景,她反反复复地看,像要将手机砸掉似的。

“说说吧,看四哥能不能帮忙。”他说话时是心虚的,他只是想知道些讯息,和里头八卦的人好像没两样。

张伊慎双肩微颤,方才李沛然帮着拈起的斗篷一角又掉落,他无奈地伸手再次拉起,见得她脸色苍白,睫毛上有隐约的闪动,似乎有泪。“其雍在外面有人了。”

杯盏摔落的声响,在李沛然的胸腔里撼天动地地响起,他不动声色地把斗篷一角重又给伊慎掖好,“多心了吧,其雍也做这种事情,那天底下没个好人了。”他从前确实是这样看郑其雍的,觉得他洁身自好到了笑话的程度,他不平中带点不屑,但不知为何,终于证明他也是个普通人,一个会三心二意甚至会偷嘴的和自己并无二异的男人时,他反而没什么成就感,“你发现什么了?”

“我……”伊慎抖得厉害,“他总说很忙。”

李沛然释然一笑,冉冉今天还和陈杰去看电影呢,未必就是和她,“他自己开公司,肯定是要忙的,你别想太多。”他下意识地点燃一支烟,“这种事情,你要是一个劲钻牛角尖地想象,那是跟自己个儿过不去。”

“不是,我发现了,我发现了!”她剧烈地抖动,像冬夜即将冻僵的旅人,李沛然哑然了,上前抚了抚她的肩背,“他毛衣上有个唇印,在下摆那儿。”她慌乱地扯自己旗袍,比划给李沛然看,“这儿,小腹这儿,怎么会有唇印在那儿。”

这要是平时,李沛然一定当个荤段子听听笑过了,看着慌神的伊慎,他实在笑不出来,挤出点开释的玩笑,“别是你自己的唇印啊。”

“我没有樱桃色的口红。”

一张色彩饱满的小嘴,李沛然恨不得低头咬的那张嘴。

碎碎的月光洒了一地,李沛然和张伊慎两人相对立在早已看透人情世故几百年的旧游廊里,屋子里的热闹和他们都不相干了。

“前天,我说想搬到他那儿去,他没有作声。”她冷冷的音调里透出点点凄楚,“人家不都是男人求着同居的吗?怎么我提了他还不乐意呢?他什么意思。”她跺了跺脚,被里面能蒸腾起热浪的喧闹盖住。

“改天,周末,有空的时候找其雍好好聊聊,你在这儿瞎想也没什么用。”李沛然觉得很疲倦,“聊开了,何去何从,你决定好就是,有些事情,当断则断,其雍固然是好,确实是好,也好看你们两人合不合适,更何况,如果当真是外面有人,他这个好打上问号,你就更没什么割舍不下的。”

“四哥,你做得到当断则断?你做得到,我做不到。”她终于还是哭了,空滴到天明的样子,一颗颗泪珠砸在磨去纹理的青砖之上,“他要回国,我跟着他回国;他要在南京开公司,我跟他来了南京,离家那么远,这儿就你们这几个熟人,这天气这地方我一个都不喜欢。”她带着绝望发出歇斯底里的叫喊,“我怎么到了现在这个地步!”她用肩膀一个劲儿地撞那朱红的立柱,只能发出阵阵空响。

李沛然赶忙拉了她几步,张伊慎靠在了他的肩头,泪水沁入毛衣里。他知道自己劝不了她,就如同当年他的妈妈劝不了黄阿姨一样,能做到的只是她们哭的时候陪着罢了。

那股子情绪过去,她不哭,只是很低落,“我要回去了。”

李沛然也没个兴致陪这帮小朋友玩,“我送你。”

开到领骏国际楼下,李沛然强打精神又给她鼓了鼓劲儿,见她进了富丽堂皇的大厅,才松了口气,点燃一支烟,焰火忽明忽暗,像人的心,摸不透。

他仰头看这高耸在市中心的建筑,想起周鼎把冉冉的室友就安置在这里,小三儿,住在一起的人就是这样相互影响的吗?他一阵冷笑。冉冉义正言辞地拒绝,不陪他狂欢,却甘愿在背后默默地陪郑其雍,她有什么资格对自己不屑?还有那陈杰,也是搞笑,约上冉冉看电影,也敢拿来在自己跟前说着宣布主权,殊不知他屁颠屁颠陪着的人做了人家恋情里的三儿。

可自己也奈何不了,同样都是玩乐,她就乐意跟着郑其雍,她就是对自己嗤之以鼻,再是李沛然,又能如何?他气恼地敲方向盘,怒火抑制不住腾起,却丝毫没有法子。刚刚明明可以戳穿她,就告诉张伊慎他们所有的渊源,可他居然根本不想说出口,终究还是偏袒了她。

他开车路过影院,莱昂纳多满脸沧桑地立在三四层楼高的楼上,一双眼仿佛能看到人的心底里去。想起前几天自己已经借来影院里放的带子,一直没有静下心来放而已。

微微摇下车窗,空气里是爆米花上焦糖的甜味,猜想冉冉晚上看的也是这个片子。碰上红绿灯,左面,电影院里涌出散场的人,年轻情侣居多,手牵手从车前的斑马线上走过,两人亲昵地耳语,即使混在人群里,也仿佛自成了二人的小天地。

很久没有去影院看电影的记忆了,家里有影音室,随手能借来的片子,私人的影院,不必忍受电话铃、聊天和嗑瓜子的声音,他根本不需要去电影院。

可这会儿看那些人,他觉得,走进电影院本身就是电影的一个部分,窝在沙发里,已经是不同的事情了。

酒局、牌局、舞会,而后和各种妖娆的身影纠缠在一起,容易得他都忘记平常人是怎么讨姑娘欢心的,别人是吃饭、散步、看电影,而他只是坐着,就有人围上来。后面响起喇叭声,他回过神来,加速开回灵谷公馆。

一杯清茶,洗过澡后一身家居服,他坐在沙发上,荧屏上一个银装素裹的世界,冰原之上的麋鹿成群,踏踏啼声、丛丛鹿角迷了他的眼。如果可以,他希望在那片荒野里,和冉冉待到天荒地老。

颓唐地靠在沙发靠背上,想到先前在汽车里是生气与不讲理的置气,他怪不了冉冉,即使张伊慎有一万个理由去责怪郑其雍——其雍对她确实太凉薄,李沛然却怪不了冉冉,他们本就什么都不是。

她喝醉了酒说出来,她知道李沛然是在和她玩儿,如果自己是一片真心对她,兴许还能怨上她两句,可自己就没带真心,只是玩乐,过去那些都腻味了,这个看起来清新得很,换个法子玩乐而已,人家不想和自己玩儿而已,怪得了什么呢。

要是放一点真心呢?家里大概是翻天覆地的一番景象,李沛然想着就头疼,如果自己真心想要,把家里闹个底朝天他也要放手去做,可为了这个赵冉冉……

他黯然了,二十岁做这样的事情还情有可原,他已过了而立,如今再做,旁人会笑,更何况,能不能天长地久还是个大大的问号,他不想冒这个险,况且,他是叱诧风云的李沛然,为了个这么普通的女人,做这样的事情,太可笑,没有谁是能让他念念不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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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院里,壮阔辽远的冰原,茫茫的山川在雪下折服。当一列印第安人从莱昂纳多身边高昂着头颅走过去,如苍鹰盘旋而过时,冉冉心里有排箫的声响吹动,撼动得她热泪盈眶。

散场时,陈杰试探地想去牵她的手,她装作不在意地快走了几步:“快要赶不上这个绿灯了。”

陈杰无奈地在她身后追着,两人跑过那斑马线,识趣地不再伸手,客客气气地送她回家,折戟对销售来说太正常了。

但冉冉知道,有了这一次,陈杰不会再缠着了。

可其雍倒是奇怪,许是那天自己太半推半就,隔了半个多月,他突然发来短信,约周六下午在栖霞精舍酒店餐厅吃晚饭。

冉冉想回绝,却觉得这样不清不楚的,反而奇怪,倒不如应了,开诚布公地谈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