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几天就是大年三十，局里发油发米发香肠发腊肉发得一派祥和，除了采购、财会和后勤几个部门忙得不可开交外，其他部门基本上已经提前进去假期，更有甚者嗑着瓜子花生聊天只等到点下班。

显然阎国栋想要整顿国土局的靡靡之风，连着召开政治学习大会，上至局长，下至后勤部员工都要参加，大会内容却和政治边都沾不上，活脱脱的经济交流大会。阎国栋一个人在上边侃侃而谈，从华尔街经济形势谈到股票交易，从国土局一年开支谈到开源创收，下面不乏插科打诨的听众，比如说初六和后勤部张小小。

两人的位置靠窗，正好处于阎国栋的视线死角，要不如此光明正大的闲扯简直是太扯了。

“阎局是看见少林寺上市了，方丈当了CEO，于是眼馋了，也想过把瘾，把国土局也上市？”张小小嗤之以鼻。

“在哪上？香港？华尔街？还是外太空！”初六问。

“在反贪局上市最合适！”张小小一语惊人，身边几个同事都纷纷侧目。

初六掐了一把她的大腿示意她低调一点。

“年姐，昨天前天大前天停在楼下来找你的VV是谁啊，长得真是帅。”张小小吐吐舌头八卦到。

“谁是VV？”初六不解。

“就是沃尔沃啊。”张小小鄙视地说。

初六感叹张小小的缩略语学得实在出神入化贴近生活，说：“一个朋友。”

“男朋友？”张小小神秘兮兮。

“不是。”初六一口否定。

“不是男朋友怎么每天手里捧一束玫瑰花，据我们处的姐妹们共同鉴定，那花都是出自上淮路的花品郡，一朵没有一百块下不来的，不是男朋友怎么会送你这么贵的花。”张小小一副“你别想蒙我”的表情。

“你真有品牌意识。”初六心里痛骂陈文臣没事找事，几日下班都在单位楼下装情圣，惹得张小小这样的有事没事就上来探听情报。初六不大明白她们打探的动机是什么，要是陈文臣是她男朋友，她们怕是要失望，要是普通朋友，她们就能各凭本事各展所长展开追求了？总结下来，陈文臣一张脸确实很能惹祸，但是再能惹祸都没有他的沃尔沃和手上千块的花有视觉冲击，人民币总是要比人看上去更亲切的。

“一般一般。”张小小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

“张小小，你应该去刑侦科上岗，呆在后勤处埋没你了。其实保卫科和刑侦科是亲戚，你去保卫科也一样能够发挥你的优势，铮铮的铁娘子……”初六的话被电话打断，她瞥了眼台上慷慨激昂的阎国栋，从偏门悄悄溜了出去，门卫说有人找她。

出了大楼，初□□处看看，没有发现陈文臣的车，正想问问门卫大爷，只见前方一辆黑牌照的轿车里下来一名贵妇，初六不禁多打量了两眼。之所以判定她是贵妇，不是她身上穿着TVB豪门恩怨中彰显阔太太身份的貂毛或者狐裘，她身上只是一件款式简单的深红色羊毛大衣，头发盘在脑后，没有多余的发饰，但令人无法忽略的是她周身散发的气场，浑然天成的自傲和高贵让人不敢逼视。贵妇走到初六面前停下，初六有点震惊，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结交了这样一位人物，又觉得有些面熟，想不起在哪见过。

面对一脸茫然的初六，贵妇下巴微抬，声线利落：“年秘书，我是肇梓然的妈妈。”

初六觉得有些人永远只会出现在电视上不会实实在在站在你面前，比如董浩叔叔鞠萍姐姐还有交通部部长方女士。

宽敞的奔驰舒适温暖隔绝车外刺骨的寒气，却没让初六绷紧的神经松弛片刻。方女士说她时间不多，请初六到车里聊聊。临上车，门卫大爷警觉地问初六要不要叫保卫科的人，初六摇摇头谢谢他的好意，人家的车挂的是军牌，要真对她有什么不利，叫公安局的人来都不见得管用。

身边的方女士姿态优雅地靠坐在座椅，双手交叠放在腿上，上车后便是沉默，时间静默地流逝，方女士的手指都没有挪动一下。初六腰背挺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紧张牵动了某根神经，她背上某一点痒得心急火燎，她很想伸手痛痛快快的挠一挠，又觉得这个动作很没气质，强自忍着。车上一共三人，方女士，初六还有驾驶座上穿军装的司机，谁都没有说话。不知过了多久，初六挺直的背不知不觉弓了下来，只想快些结束没有尽头的沉默，下车以后使劲抓一抓。

鼓起勇气初六试探着说：“方部长，您找我有事？”

半分钟后，方女士缓缓开口却是对前排说的：“小魏，你下车等一下。”叫小魏的司机开门下车。

“年秘书，你和肇梓然在一起四年了，我一直都没有阻拦，看得出肇梓然很喜欢你。”方女士语气冷淡，不知情的人很难想象她的口气是在谈论自己的儿子。初六没打算接话，方女士也没想让她搭腔。“我很好奇，肇梓然知不知道安安的存在。”方女士突然停顿，初六浑身一颤。似乎感到初六的紧张，方女士语气里有一丝难以察觉的满意，她接着道：“或者说，他知不知道你八年前生过一个女儿，现在就在宁川孤儿院。”初六知道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自从阎国栋提起安安以后，她就知道自己和安安的关系早晚都会暴露，只是没想到最先说开的竟然是肇梓然的妈妈。

初六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么多年来，自己心中最深的秘密被这样轻而易举地揭开，她有些不适应，却又感到一阵轻松。

方女士依旧目视前方：“我们肇家不需要儿媳妇来光耀门楣，但也不希望儿媳妇给我们抹黑。”方女士语气开始严厉，初六表示理解，现代文化受外来元素熏陶，性开放已是日益融入我大中华传统文化，有处女情结的男性越来越少，希望女性放弃处女情结的男性越来越多，广大女性不要以为时代开放就随随便便对外开放，香港澳门深圳可以对外开放，自己那一亩三分地还是要闭关锁国，因为替广大适婚男性把关的妈们通常都不大开放。要是她有个肇梓然这样优秀的儿子，她也希望自家儿媳妇嫁过来之前是个清清白白的黄花大闺女，像她自己这样的还没嫁就让别人当后爹的，她自己都嫌弃。

“肇梓然最近和杨伶俐相处得不错，他们关系已经很亲密了，她父亲是市委秘书处处长和我们家有些渊源，我们家虽不看重门第，但是门当户对的再好不过了，你说呢，年秘书。”方女士终于转头看向初六，她目带审视，初六注意到她眼角粉底下没有遮住的浅浅的鱼尾纹。初六感叹，渊源二字真是古今皆好用，武侠里不就常出现么，一旦有了渊源，就要有姻缘，不是嫁女儿就是娶媳妇；或者因为渊源帮别人打打架杀杀人什么的，前者关乎性，后者关乎命，渊源二字真是性命攸关博大精深随便不得啊。

“不管你是出于什么目的对肇梓然隐瞒这件事，我都希望你能离开他。“方女士话毕，目光灼灼的看着初六，等待她表态。

初六觉得现在的情况，她应该算作是正在被鄙视，虽然她是挺欠鄙视的，但是长辈面前不是都该叛逆一下么，她分析现在要是不叛逆不回嘴很没面子，于是说道：“那个方部长啊，要不要和肇梓然分开，还是我和肇梓然谈谈比较合适，还有就算我们分开也肯定是我把你儿子扫地出门。”说罢，利落地开门下车。

深冬的寒风扑面而来凌迟着初六的感官，鼻子有点痒，莫名的液体冲上眼眶。此时她像踩在棉花上一样腿脚无力，四肢瘫软，原来刚才全是强自镇定，贴的宫灯图案的假指甲深深抠进肉里，却也不觉得疼，还是前些天为了过年喜庆刚贴上的。四肢冰冷，周身的血液好像都回流至心脏，心脏突突地跳动，清晰到能感到血液流进心房的张力。初六想自己早就做好了心里准备，奈何还是不够充分，不然为什么心脏像被人狠狠地捏碎扔在地上踩上几脚一样疼。在风中站了一会，她想这能怪谁，谁也不怪，只怪自己当时只顾恋爱，忘了自爱。恋爱时可以不自恋，决不能不自爱，可惜当时她不懂。门卫大爷不安地往这边望了几眼，她朝他笑一笑往大楼走去，眨眨眼睛，睫毛好像有些湿润，一定是寒气太逼人。

初六没有心情再回去被阎国栋洗脑，直接回了办公室，她那一层的人都去了大会议厅听阎国栋的经济学讲座了，也不会有人注意她。在会客室外，初六瞥见了里面的石岩清和谷莉莉。石岩清近来频频出入国土局，初六见怪不怪，只当他是来找阎国栋密谋的。谷莉莉虽有两月未见了，但也算是国土局的常客，说是半个老板娘都不为过，过年过节的来混个脸熟也在情理之中。然而诡异的是这两个人同时出现在一间屋子里，而且气氛微妙。单凭体位来说，就足以说明两人的这次会面不大愉快又略显暧昧。石岩清坐在茶几后面的沙发上，依然腰板笔直，谷莉莉在他对面弯着腰手撑在茶几上，距离石岩清的脸不到十公分与他对峙，两人目光交汇，顿时一片刀光剑影腥风血雨。初六刚一瞥见他两就迅速把垮了一半的脚缩了回来，虽然好奇这两人怎么凑作堆，但也没有胆量一探究竟，只隐约听见谷莉莉说了一句“你躲我都躲到阎国栋这儿来了？”可能两人气氛太过紧张，竟都没有注意到她。初六灰溜溜地下了一层楼绕了一圈才回到办公室，拿了包又避开会客室悄悄溜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