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剑夺帅
作者:白衣带吴钩 | 分类: | 字数:45.7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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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章 算计
在雍朝江湖,四大道教祖庭往往伴随着无数神仙鬼怪的传说,让人从心底油然而生一股敬畏之情。蜀山、雍山两大剑道宗门,又委实太过写意风流,高不可攀。龙泉山庄倒是最接地气,深得蓟州百姓拥护,但是用三师兄的话来说,铜臭味太浓,反倒少了一股江湖草莽的鲜活生气。至于澹台、慕容这些世家,已经渐渐淡出江湖。而唐门,是为数不多纯粹的江湖势力,野蛮,粗犷,桀骜,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便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唐门也经历过数次灭顶之灾,但都被它挺了过来,数次劫难反倒催生了它无与伦比的顽强生命力,仿佛一堆盘踞在蜀州的野草,无孔不入,漫山遍野。
唐朝听到吴恙如此大包大揽,说不动心那是假的。但毕竟唐朝不是稚子孩童,懂得有舍才有得的道理,所以没着急答应,只是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细细咀嚼吴恙的真是意图。
刘先却坐不住了,他猛然起身,看了看低头沉思的唐朝,欲言又止,急得他抓耳挠腮,坐立不安。
吴恙却十分有耐心,起身来到围栏旁,两肘撑在上面,眯起眼睛看着对岸的豫樟成林,花团锦簇。
刘先悄无声息的踱步到大哥身边,压低让声音道:“大哥,你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啊!若是唐朝应允此事,你还真打算去唐门走一遭啊?”
吴恙笑眯眯道:“有何不可?反正只是做做样子,唐门更是会对我感恩戴德。”
要知道红楼要在十几年前,就已经开始谋划江湖。铁骑劲弩,再配以红楼豢养的各类鹰犬供奉,将那些以武乱禁的江湖中人杀了个干净,最让江湖中人心惊胆战的便是当年的渑州平阳山地藏宗,不仅拒绝交出宗门名册,还将前来宣召的红楼秘使斩首,将首级悬挂于山门之上。于是渑州将军亲自带铁骑三千兵围平阳山,历时两日,鼎盛时期宗门弟子超过两千人的地藏宗便灰飞烟灭。于是各大宗门纷纷服软。以四大道教祖庭为例,藏真境真人以下道士,无论出身派系,都要在红楼与礼部登记造册,接受考核定级,再由礼部发放谍谱。而其他江湖宗门,门下弟子姓名、籍贯、样貌图形、生辰、师承、功法、武器,都在红楼详细记载。所以唐朝此次巡狩江湖,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意义,而朝廷就是要将江湖宗门脸上最后一层遮羞布撕下来,你不是遮遮掩掩不肯昭告天下接受朝廷宣召吗?那我便再来一次,撕开你的面皮,断了你的脊梁!
吴恙身为红楼司正,蜀州之事,事无巨细,他都了如指掌。当年他初入蜀州,秉承陛下旨意,杀州牧,杀唐门,杀的锦官城一片尸山血海,凶名之盛,能止小儿夜啼。唐门更是吓破了胆,差点让吴恙做了外姓宗主,所以只要吴恙吩咐,唐门只有点头的份。
唐朝思虑良久,抬起头说道:“既然先生如此神通广大,那连蜀山剑宗一并解决了如何?”
刘先差点被自己的口水淹死,这个侯爷也太不把自己兄弟三人当回事了吧?漫天要价坐地还钱,可没你这么得寸进尺狮子大张口的!
吴恙也笑了起来:“侯爷说笑了,在下人微言轻,蜀山剑宗可不会卖面子给我。”
唐朝哈哈大笑:“我也就随口一说,不瞒先生,昨夜我已得到消息,蜀山剑宗已经将宗门谍谱、弟子名册上交兵部武功司,汉阳殿主司徒雄越已经启程前往雍京。”
吴恙心底一震,心思急转,他慢慢的踱回方几前,盘膝坐下,端起茶杯,将滚烫的茶水吞进肚,却恍若未觉。刘先上前两步,表情严肃道:“侯爷,此话当真?”
唐朝点点头:“自然是真的。如此大事,自然不敢儿戏。再者说,我也不敢拿两位先生开玩笑啊。”
吴恙稳住心神,心思转动,重新恢复镇静自若、举止写意的一等名士风流,他整理衣袖,竟主动伸手为唐朝添茶,看到这一幕的刘先瞪大眼睛!
唐朝受宠若惊,双手捧起茶杯。放下茶壶,吴恙心生感慨:“侯爷少年英雄,实在是令在下汗颜。谈笑间便让偌大一个蜀山剑宗乖乖就范,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唐朝赶紧摆摆手:“先生谬赞了。在下也不过是误打误撞。蜀山剑宗深明大义,小子不过是顺势而为,不敢当,不敢当。”
吴恙笑道:“侯爷如此精明强干,想必区区唐门更是不在话下,在下就不班门弄斧了。”
唐朝有些汗颜,急忙拱手道:“先生就不要取笑我了,委实是蜀山司徒殿主早就做好打算进京,不过是做个顺水人情给我,若非如此,纵使我有三头六臂,也不能让蜀山剑宗回心转意啊!”
刘先忍俊不禁,心道这小子都是实诚,不怕自曝其短。吴恙颔首道:“既然如此,在下便替侯爷走一遭吧。权当为蜀山之事,向侯爷赔罪了。”
既然话说开了,唐朝也没有什么好遮掩,立时愁眉苦脸道:“先生好手笔,谋划环环相扣,算无遗策,若不是我心血来潮去而复返,恐怕要真的落入先生算计了。”
吴恙哈哈大笑:“侯爷真是羞杀我了,什么环环相扣、算无遗策,现在看来,真是井底之蛙,夜郎自大了,不仅小看了蜀山,小看了司徒雄越,更是小觑了侯爷你,以至于功亏一篑,满盘皆输。”
蜀山之事,的的确确出自眼前这位红楼司正之手,先是以传人下落诱唐果入蜀上山,又密会慕容龙城,许之以春王、暮商两剑,挑拨黄觉杨、陈砚南,搅动蜀山内乱,唆使唐欢易容,挟持金梦珍,逼迫司徒雄越就范。至于一个蜀山掌门,吴恙也是早有对策。
偌大一个蜀山剑宗,在吴恙看来,也就寥寥数人算得上棘手,所以他施展起来也是格外游刃有余。
好巧不巧,偏偏多了一个变数。
谁也没想到唐朝能去而复返,不仅救下了金梦珍,还撞破了易容后的唐欢,这让吴恙的诸多后手没了用武之地,只能弃子认输。
吴恙身居高位,自然不会为一时之输赢而耿耿于怀,但是这种久违挫败感还是让他心里不舒服,如果不是那封恰到好处的燕王亲笔书信,吴恙已经做好了掀翻棋盘、无理取闹的打算了!
唐朝此时才算真正松了一口气,罢手言和自然是最好的,若是对方不肯善罢甘休,铁了心要掂量掂量自己这个冠军侯家的分量,那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心情大好的唐朝一挥手,亭外的仆役小跑进来,唐朝吩咐道:“换酒!把草堂珍藏的蜀南春拿出来,我要与两位先生一醉方休!”
刘先一听,连连摆手:“侯爷不可,这尚未到正午,酗酒放纵,成何体统?”
吴恙却表现出与文士外表不符的豪气:“无妨,客随主便。侯爷既然有雅兴,我们也不能扫了侯爷的兴致!”
于是三人推杯换盏,你来我往,很快两坛陈年的蜀南春就见底了。唐朝一巴掌拍碎第三坛封泥,倒入三个酒碗,端起来与刘先一碰,一饮而尽,吴恙则摇手示意自己不胜酒力,不再饮酒。唐朝意犹未尽的抹了一把嘴唇,看着吴恙,试探性的问道:“关于蜀山之事,在下尚有一处不解,还请先生解惑。”
吴恙已经有些醉态,他眯起眼睛,轻笑道:“侯爷无需客气,但说无妨。”
唐朝脸上已经有了一丝红晕,打了一个酒嗝,有些口齿不清的说道:“蜀山两位殿主,陈砚南有野心我是清楚的,毕竟此人心性偏激狭隘,又好高骛远。但是不知先生如何说动黄觉杨,毕竟他与司徒雄越关系甚好,又素来稳重,有长者之风,我思前想后,实在想不出他有什么理由能里通外敌。”
吴恙伸出修长手指,在碗底蘸了一些酒水,在方几上写下两个筋骨遒健的字。
名。利。
“黄觉杨看上去无欲无求,实则所谋甚大。在他眼里,宗门兴盛固然重要,但是有个前提,他必须是蜀山崛起的最大功臣。”
“他这种人,心气极高,要么闲云野鹤,要么一朝登顶,若是让他游走在边缘地带、充当一个可有可无的角色,那他是死也不愿。可惜,无论是剑术、境界、手腕、心机、城府,司徒雄越都远胜于他。这些年蜀山在司徒雄越手中已然有了巍然大宗的气象,而这一切,都与他无关,黄觉杨心急如焚,却又无可奈何。好不容易有了机会,能让司徒雄越跌落云端,不得翻身,又能让他为蜀山拨云见日,挣得一个大好前途,他岂能放过?”
唐朝听的如痴如醉,甚至有一丝心有余悸。吴恙此人,别的不说,算计人心,可谓丝丝入扣,不留余地。若是与此人对敌,一着不慎,就是满盘皆输的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