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持续的时间不长，研究员们拆解水晶身躯的步骤简练，一看便知是经过多次模拟实验后找到的简洁途径。

水晶之心被摘取后，镶嵌进孔杰的脑部，大量复合金属材料取代孔杰的肢体，邓鸣泉得以全程目睹最初的智械手术，是多么的残忍，鲜血染红了手术台，疼痛突破麻药的限制，让惨叫声弥漫当场。

仓库管理员对此沉默不语，猛吸着香烟，来释放着自己内心尚存的良知，任谁看到惨无人道的改造现场，都会流下几滴痛苦的眼泪，以此来证明自己的善念未曾坠入深渊。

香烟燃烧的速度，反映着两人情绪的微妙变化，仅仅是从旁观看，就感到莫大的压力，这来自生命族群、来自良好的教育、来自对同胞的怜悯，仓库管理员的眼睛时不时看向邓鸣泉，想要在他脸上看到于心不忍，那时他便有借口来说些改变气氛的轻松话题，缓解尴尬的局面。

遗憾的是邓鸣泉没能如他所愿，大拇指与食指紧紧捏着香烟，抽得咬牙切齿，恨不得把烟草嚼碎吞咽进去，他目光迥然地瞪着手术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不再对话交谈后，邓鸣泉感受到来自黑影的不安，几乎快要遗忘的痛苦再度面对，对他而言可是难以承受的酷刑，早就超脱生死的意志受到旧日的鞭笞，所带来的焦虑难耐传递给近在咫尺的邓鸣泉，让他对绝望有了更加深刻的理解。

所有人都在祈求手术快些结束，仓库管理员强装镇静，内心暗自期盼着消耗过半的香烟，能坚持多一些时间，他额前大汗淋漓，在此之前根本没想到烂熟于心的一场实验手术，会如此难熬。

“生命还真是脆弱，你我能共同见证历史，也算有缘分了，我叫陈旭，交个朋友。”

“邓鸣泉，很高兴认识你。”

仓库管理员陈旭，颤巍巍伸出手来，与邓鸣泉坚定地握在一起，人类的友谊建立之初越简单，根基就越牢固，这是屡经时间考验的真理，在任何时间段通用。

简短的一问一答过后，局面再次陷入寂静僵持中，香烟同样于此时燃烧殆尽，两人大眼瞪小眼看着对方，伴随着无情的机械打磨声。

挣扎的声音骤然终止的下一秒，陈旭就坚持不住，手指碾碎烟头扔进垃圾桶里，匆匆告别邓鸣泉，独自推门离开。

在许多年后的一个悠闲午后时光里，陈旭回想起此事，还会怀念邓鸣泉，为何自己再也没能与他相遇，还想畅谈当时的胆怯与害怕，当时羞于启齿的事情，时间会把它们变成茶余最好的谈资。

邓鸣泉试探地迈出脚步，手头没有可以检测辐射值的仪器，不知情的情况下贸然闯入环境，是一件冒险的行为。

手术台消失在视野内，黑影舒展变成饼状拍在他的左肩上，像一只炸毛的小猫，向邓鸣泉倾诉刚刚遭受的虐待。

“别担心，都是早先的记忆，你现在过得还不错。”邓鸣泉不知该如何安慰他，绞尽脑汁憋出来这样一句话，没共同经历的人是无法感同身受的，黑影混乱跳动了许久，才自己调整过来。

不变的记忆里，用不同的角度去看，总会有新的发现，黑影在反应过来自己失态后，迅速收敛外溢的情绪，重新变回那个古井不波的世外高人模样。

“咳咳，这是小插曲而已，我想让你知道的东西在第四十九层仓库里，继续往前走。”

四十九层的房间众多，邓鸣泉用保洁员的身份卡，可以自行出入其中，黑影所说的库房在走廊更深处，或许是手术刚结束的缘故，邓鸣泉在前往途中没有再遇到任何人，安全抵达目的地。

库房里堆积着各种稀奇古怪的物品，邓鸣泉不认识这里的绝大多数，工程师日常工作接触到的材料相对规整，具有较高的辨识度，与之相比库房可谓是二手杂货铺，陈列架上鱼龙混杂，只能凭经验来分辨物品的用途。

根据黑影的指引，邓鸣泉绕开杂物，来到成摞的纸质文件前，翻找出一个名为“驱光项目”的文件盒，入手沉甸甸的，里面装的东西很有分量。

“打开它，你就能见到些有趣的东西，保持头脑清醒。”

“驱光项目，是针对潜在敌对外星文明进行的武器研发设计，旨在于为人类文明趋利避害，提前做好防御太空来客的准备，因所知信息要素过少而中止开发，转向推进智械技术进度。”

文件盒的首页，简略写着项目中止的原因，这个题目的开端，就足够引人注目，邓鸣泉继续向下阅读，发现驱光项目的来源，居然是巡航者幸存驾驶员亲口说的。

“你给航天员提供的建议，被他们写进档案里封存起来，多么滑稽可笑，一百多年过去，这份文件不知被丢进哪个碎纸机里结束使命了。”

时间之手永远会掀开虚伪的假象，使人看到可悲的本质，谜题的答案就在谜面上，奈何人类趋利避害的本事被懒惰掩盖，面对未知的敌人，大家不愿意浪费精力去追寻，他们更喜欢退而求其次地开发智械技术。

就日后取得的成就而言，中止研发驱光项目，并不是一个错误的选择，智械人为社会提供的有效价值，远远高于不着边际的驱光项目，谁会为了预防不一定会到来的敌人，去浪费宝贵的科研时间呢。

巡航者讲述的敌人，一百多年后已经在来的路上了，他们是光与声音的使者，驱光项目的最终目的，便是要创造出一台能够屏蔽或者干扰光与声音传播的仪器，从根源上阻断敌人的行进路线。

牧星者仰仗光与声音，扼制住两者的散播，他们将无计可施。

邓鸣泉印象中，人类文明的发展史里，根本不存在这样的仪器，研发难度之高必将史无前例，怪不得领导层面会直接否决项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