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安宫。

“你说什么？”华清琦将手中的狼毫笔搁下，那双原本夹杂着温和的美眸一定，泛现出点点生硬的寒光。

仇恩弓着身子，又往前行了一步，道：“太后千岁，越四小姐今日同甘校尉定下了亲事！”

到底是晚了一步！

她的确是起了算计越绫之意。

寒光凝动，华清琦将适才写下的名单撕毁，对仇恩道：“将国师请来，哀家有事同他商议。”

不多久，国师太叔泽央便踏进了慈安宫。

华清琦差人为太叔泽央看座，随后屏退左右，却并未即刻谈及正事。

“太后可是在为谋划心忧？”

虽是眉眼间并未表露出过多的忧虑，但太叔泽央还是一眼看出了华清琦正深陷烦恼。

华清琦微微颔首，道：“事态有变，哀家只怕计谋落空。”

“太后何出此言？”太叔泽央神秘的眸光晦暗如夜。

“养虎为患。”华清琦叹了口气，像是在为曾经做出的某个决定而后悔，“戮青苏已不全然听我的了。”

她早便得知，戮青苏自娶亲后便与越达往来密切。

“未曾料到，越罗并非是个简单的女人，不过是寥寥数月，竟能将戮青苏的真心俘获！”

戮青苏明着娇宠越罗，落在他人眼里乃是戮青苏逢场作戏，可落在华清琦眼里，她认定这是真情。

戮青苏到底是华清琦身边出去的人，华清琦对他还是了解一些的。

华清琦心觉许是自己老了，计谋使得大不如前，当时便该果决些，直接送越罗去死！

或许，越罗死了，戮青苏的异心便不会催生得如此之快。

“初时为不引戮青苏怀疑，我便未曾再对越罗动手。眼下越罗人在戮府，戮青苏定也有所戒备，我想再利用越罗，并非是件容易事。”

华清琦自是明白，纵是戮青苏的软肋暴露人前，想将其拿捏也是难事。

“眼下越绮有了身孕，一旦诞下皇子，事态只会更加棘手。”

华清琦揉了揉太阳穴，她想过不让这个孩子出生，可她不能同她的儿子生出嫌隙！

恨只恨大黎的皇室各个都是痴情种，先帝是，黎禛也是！

初时越绮诊出身孕，黎禛瞒着她分明便是要保这个孩子，若是她不让越绮生下这个孩子，只怕触及黎禛逆鳞，埋藏在大黎皇室骨血当中的血性暴戾而起，黎禛将不复温顺。

届时，不止朝臣想除她，黎禛也会想方设法除掉她！

权势跟前，哪有什么真母子？

太叔泽央自也明白眼下形势，他并未将眸光抬起，只是道：“危家一倒，越达之流便将失去左膀右臂，眼下就看裴西暝那头的动静。”

“不久前戮青苏端剿了虺牙校在大黎的老巢，裴西暝是聪明人，想必将有所收敛。”

华清琦怎会不知裴西暝是只千年的狐狸，他再怎么也不会选择顶风作案！

“裴西暝心里头不急，可他下头的人不见得沉得住气。”太叔泽央缓缓抬起眼眸，眼底这才映进一丝微弱的光。

眼下越绮盛宠，又怀上龙嗣；危锦山封王，危满月也即将进宫；戮青苏更是连撬裴西暝一派数人……太叔泽央便不信裴西暝底下的人坐得住！

“沉不住最好，我将危家捧起来，便是要借力打力。”华清琦只能在心中暗暗祈祷，她想起了二十年前，苏氏一族的败落。

只要裴西暝故技重施，将危锦山逼上死路，她的计谋便走出了胜利的第一步。

只消危家倒台，她可假意分释自危锦山手中卸落的兵权，将这二十万大军捏在自己手中。

越家失去兵力支持，裴党腾起气焰，必能将越家推至岌岌可危的境地。

华清琦这时候又想，戮青苏待越罗有情也许并非坏事。

越家若是陷入险境，因着越罗，即便是届时戮青苏不由她拿捏，想必也能借戮青苏之手除去裴西暝一派。

裴西暝一除，再从越罗入手除去戮青苏，她便高枕无忧了！

思及此，华清琦这才神情略有松落，轻轻地吐出一口气来。

“泽央，这些年亏得有你在我身旁。”华清琦鲜红的唇瓣中吐字殷殷。

她投向太叔泽央的目光冰冷淡去，渐生出些许柔软。

她想起许多年前，泛舟湖上，与眼前的这个男人初遇之时。

蓊郁的翠色掩盖之下，袅娜如同人形的满池荷花合着盛夏的蝉鸣迎着微风轻轻起舞。

太叔泽央立在舟头，拂花而过，

一身白衣，将他略显异域的五官映衬得烨烨生辉。

真真好的风景。

他们原是有过情爱的。

只可惜，她生得一副天底下最最姣好的颜色，母族为了顺着权势造就的高梯往上攀爬，不顾她的乞求将她献给了尚未登基的先皇为侧妃。

那一年，她十五岁。

刚嫁给先皇时，她常常以泪洗面，不仅仅是因着难获恩宠，更是因着心底的良人。

后来，她承了宠，为了家族的荣耀不得不在另一个男人面前讨笑。

想是上天眷怜，她很快便怀孕了，在先皇登基之初便诞下了皇子。

宫中的尔虞我诈使她逐渐放下了那段远去的感情，她开始尝试着去喜欢高贵的皇。

可她始终比不过先皇眼中的另一个女人，那个女人明明比她进宫要晚，容貌也不及她，却得到了先皇的真心。

再后来，那个女人死了，是先皇踩着她兄长的尸体亲手杀掉了她和他们的孩子。

江山情重美人轻啊……江山情重美人轻。

每每想到这些血腥的往事，华清琦便不住颤栗，她格外怀念那个泛舟江上的午后。

如若，如若她没有长着这样一张脸，她是否就能如愿嫁给眼前这个男人呢？

她也无从回答。

太叔泽央一生未娶，至少时至今日未娶。

南山香炉吐出了一缕倦烟，将华清琦熏得有些晕头转向。

她看着太叔泽央，就那样看着他。

不知过了多久，她轻轻地呢喃了一句：“如若还有机会，你愿意带我走么？”

太叔泽央眼底的那一丝光亮在听闻华清琦的声音时瞬时陨灭，搭在膝盖上的十指猛然一紧。

“还请太后千岁谨言！”

没有人看见他此刻的身形正微微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