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梦影是何时来到的，她并不清楚。

但……林涵挑眉，她来得还算及时。

江梦影只轻飘飘地扶了她一把，指尖、掌心都是凉的，眉心微微蹙起，仿佛萦绕着冰雪：“当心。”

“多谢师姐。”林涵借着她的力站稳，起身时不小心捏了一下这位不速之客的肩膀，“江师姐是来——”

江梦影低头，余光落到自己肩膀的褶皱处，看不出喜怒。

林涵注意到她的动作，心说又来一个难伺候的洁癖，以为她是介意自己弄乱了整洁到一丝不苟的校服。

于是好脾气地伸手将那块褶皱抚平了。

江梦影神色不明地看着她的手指，忽然道：“我是来找你的。”

林涵停下动作，就着这个姿势去挑她的下巴，笑起来：“找我做什么。”

流云宗素来以门规严苛着称，天外峰更是其中的佼佼者，弟子之间等级森然，遇到辈分比自己的同门要停下来问好。

很少会有这样大胆的师妹去逗弄冷漠到严苛的师姐。

可江梦影竟然毫不生气，甚至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她转动食指上的储物戒，手心中凭空出现了一株雪白的花，重重叠叠的花瓣互相掩映，花蕊鹅黄，形状像昆虫的触须，细长的茎青翠欲滴。

“找你，”江梦影停顿了一下，“是为了送这个。”

这种花叫“暗影”，生长在极寒之地，一般只有常年低温的雪山峰顶才会有。

风暴卷起残雪，旅人在天昏地暗间踉跄而行，头顶是棉被一样的大雪，脚下黑黢黢的土地成了雪原。

他们倒在冰天雪地里，闭上眼之前最后的景象是白茫茫一片，消逝的生命力被这片大地吞食。

最终天山峰顶又开出新的暗影花。

林涵没有伸手去接，今天不知什么日子，一个两个都想往她口袋里塞东西。

她拉开了一些距离，抱着手臂上下端详了江梦影一番：“送我？”

江梦影遇上她探询的目光，微微一怔，轻声道：“嗯。”

这种花就算在灵花灵草不值钱的药峰也是极其罕见的珍宝，药峰峰主张永元的藏宝阁里都不知道有没有这种誉为“清心静气”第一名的暗影花。

“清心静气”不只是嘴上说说而已，它是真的能将修士体内浑浊的真气过滤掉，只留下出纯正、浓郁的灵气加入周身血脉循环。

对那种天天没事就打架、要不然就闭关修炼的修士，尤其是剑修，可谓是大有脾益。

林涵的目光在洁白的花瓣上流连，问道：“你去雪原了？”

江梦影在天寒地冻里熬了三天两夜，现在听到“雪原”两个字胸口就隐隐作痛，又低低地“嗯”了一声。

林涵简直怀疑她除了“嗯”就不会说别的了，有心逗她：“我听说天外峰从上到下也没有几株这种花，又是你冒着生命危险拿到的。”

“就这么送给我，”她去看江梦影的眼神，“舍得吗？”

江梦影承受不住她这样的目光，低垂眼睫，回答道：“不危险。”

她又缓缓地说：“舍得。”

林涵还是不习惯别人无缘无故的示好，更何况还是这个世界的女主，好奇地问：“为什么送我？”

江梦影这时候不畏惧她的目光了，抬起头对上她的眼神，略显迟疑地说：“我……已经知道你做过的那些事。”

“前段日子我身负重伤，中了妖兽的火毒，药师前来看过，说我时日无多。”她轻轻地说，“多亏了你救我。”

林涵难得遇见一个聪明人，微一挑眉，把事情挑明了：“我也是被人哄骗。”

江梦影没想到她这么说，略一停顿，道：“无论如何，是你救了我。”

她看向手中的花：“我是应该做些什么的。”

还有很多事，她都需要向林涵亲口道一声谢。

远方郁郁葱葱，树叶被风吹动，像被飞鸟掠过的波涛。

林涵想起刚才与徐辰发生的那番不怎么让人愉快的争执，索性把麻烦一次解决，直言不讳道：“江师姐的好意我心领了。”

“但人总要往前看，”她慢慢地道，“我想，我也该与过去告个别。”

江梦影一时好像没听清，直直地望过来：“你要和谁道别？”

“过去的一切。”林涵嘴角始终噙着似有若无的一点笑意，“徐师兄、永元师叔，还有——”

“还包括我么。”江梦影忽然用一种复杂的、用言语描述不清的眼神望向她。

林涵懵了下，总觉得事情发展得有点不对。

就在她愣神的片刻，前方的影子已经重新拉近了距离，倾身在她面前，一只触感冰凉、指节纤细的手强硬地擒住了她的手腕。

江梦影略微低头，陌生的气息洒在她耳畔，用一种很低的声音说：“师妹，我……我对你的心意……”

“你……一点都不明白吗？”

她将手中花的绿茎掐掉一截，“吧嗒”一声砸在了地上，顷刻间便化成了白色的雾气，回归到自然当中。

江梦影看也不看，只专注在手中的花上。

她动作轻柔至极，将雪白的花朵别在林涵的发间，像是要一股脑把这么多年说不出口的话全都倾诉完：“我见到它的第一面，便觉得很衬你。”

“但师妹与它是截然不同的存在。”

她低低地说：“师妹不是依附于旁人的存在，也不该遭受没有意义的苦难。”

“我可以徒步攀上雪峰，好几夜不睡觉，最终以一己之力强行摘下这朵花。”

江梦影看向她的眼睛：“可我不能不顾师妹的意愿。”

“我在油灯下给你写了好多封信。”她停顿了几秒，在这片刻内流露出一些很轻的难过，“你一封都没回。”

林涵耳边恍若炸响了一连串的惊雷，脑海中的烟花劈里啪啦闪个没完，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个情节发展，智商一时掉进了洼地：“我……”

江梦影定定地看着她。

林涵喘了一口气，缓了缓心神，冷静下来：“灵花我收下了。”

“至于剩下的问题，”她理了理思绪，“我改天再给你答复，好吗？”

江梦影移开视线，点了点头。

林涵心底又松了一口气，神情有些恍惚：“对了，我刚收到师兄师姐们传信，说天外峰着火了。”

这借口连鬼都骗不了，更不要说人。

江梦影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忽然听到不远处的天外峰传来一阵巨大的轰隆声。

“江师姐。”林涵朝着轰鸣声而去，逃也似地，“那我就先走了一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