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蓝色文件夹磕在长桌上，发出的声响像是无声的敲打。

主位上的邹清一身板正的黑色定制西装，深蓝色领带镌着同色系的手钩暗纹，全身上下找不出一丝褶皱。

“这就是之前申请预算时你们说的高投入高回报吗？”他扽了下领带，金丝眼镜反射出虚拟投影的幽幽蓝光，随手关了屏幕——那一串亏损的红色数字晃得人眼睛疼，“各位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会议室里一片沉寂，几位与会的高管隐秘地交换眼神后垂下头扮鹌鹑，生怕一不留神就沦为被枪打的“出头鸟”。

万物科技斥近四亿研发，意图打开“虚拟情感”市场的机器人“陪伴者1.0”于上周三正式开售。

一周过去，无论销量还是口碑，都远不如人意。

按照财务给出的报表，再这样下去回本都成问题。

邹清锐利理性的视线如同高精度的仪器，一一扫描过去，几秒后停到了左边倒数第二位的女人身上。

——工程研发部P8级别员工的位置，没有背景的普通研发员的天花板，刚刚够上参加这种中高层会议的门槛。

在一众鹌鹑里，她挺直的脊背似傲然立于湖中的白羽红喙的天鹅，加上那双眼神澄清、分明的杏眼，很出众。

邹清对她印象不深，只记得是新升上来的研发组长。微微沉吟，他从光脑里调出资料，一目十行地扫过。

——余茵，A大全息科技与智能仿生专业，博士毕业后通过校招来到天域，这是在公司工作的第四年。

前任组长因科技病导致的心理问题离职，她是临危受命。

干净漂亮的履历，过目不忘的脸。

第一次参加这种级别的会议。

“余茵。”

被叫到名字的人红唇微张，神色错愕，很快又在各种复杂的眼神里调整好表情，乖巧地回应了一声。

背挺得更直了。

“你们组负责的什么板块？”邹清公事公办地问她。

余茵组织了片刻语言后老老实实地答了，用词谨慎、也很客观，没有刻意规避财报里标红的板块，声音不疾不徐，春风化雨一般。

可见下了功夫。

这些内容都是邹清看过多次的，但他还是极具耐心地听完了余茵的汇报，只在她答完后才言简意赅地问：“解决方案呢？有想法吗？什么时候能给我？”

“陪伴者”这种头部项目的失败，绝不会是一两个细微末节的小问题造成的结果。

只是当下比起追责，解决问题更重要。

这里坐的虽然都是直接参与项目的中高层，但技术岗不多，大多人对产品的核心区块仅仅是一知半解。

问他们，邹清也问不出个所以然。

余茵稍一想就明白了邹清作为决策者的意图，思索后谨慎地回答：“下周二，我把方案给您。”

万物实行一周四天工作制，今天周四，现在是上午10点43分，这已经是她能承诺的最极限的时间。

“今晚下班前，找出核心问题，并把解决方案给我，其他的可以延后解决。”邹清将领带束紧，起身，“这三天休假要是什么都不做，下周一我们就一起写辞职信吧。”

秘书小心翼翼地把会议桌中央的蓝色文件夹收回来，交到他的手上。他接过，冷冷地对刚松了口气的其他人下最后通牒：“其他部门也一样，今晚下班前。散会。”

等回到研发区，余茵在椅子上瘫了两秒才缓过劲儿。

隔壁组的组长展笑笑蹬着人体工学椅转到她旁边，扔了包饼干在她桌上，“压压惊，熬过去了。”

饼干是牛奶味的，表面带点葱香，一口下去咯吱咯吱、甜味适中，不腻。余茵礼尚往来地把桌上的酸奶递过去一瓶，叼着吸管说：“下班前交解决方案。”

“今天？”

“今天。”

展笑笑重重拍了拍她的肩膀，深感同情：“节哀。”

余茵狠狠咬了两口饼干：“埋了吧，每年清明记得给我带束花，我不喜欢白菊，百合不错。”

“白玫瑰呢？”

“也行。”

吐槽归吐槽，抱怨归抱怨，只要不退休，工作还是要继续。余茵以最快的速度下发了组会通知，午休结束后西区办公室开会。

展笑笑带的组负责服务型器械研发，刚完成商场公共花园的方案，有三天的空置期（指创意研发型从业人员，在完成项目后有三天时间，员工只需完成基础工作），正清闲。

两组离得近，余茵技术硬、性格好，平时有什么解决不了的技术问题，展笑笑总是求助她。现在回报的时候到了，展笑笑说：“需要我的时候知会一声。”

余茵点头，没准备跟展笑笑客气，但她尚且还是一头雾水、捋不清方向，朝展笑笑抛了个飞吻：“谢了，我先找找思路，需要你的时候我一定不跟你客气。”

展笑笑回了个媚眼儿，挪回自己的位置：“请尽情吩咐笑笑，宝贝。”

解决问题的前提，是弄清楚问题是什么。

“陪伴者”虽叫“陪伴者”，但无论是初期的产品定位还是销售阶段的卖点，它都是为了满足顾客的情感需求而研发的。

往前追溯二百年，它就是私人定制的乙女游戏、机器人伴侣。

余茵组负责的是“陪伴者”的智能情感交互行为的开发，她思考片刻后在光脑上打开了公司的产品销售网站，开始看用户差评。

一小时后，她抬起僵直的脖子，从虚空的光脑电子屏前冒出头。

“笑笑。”

展笑笑正在光明正大地摸鱼，听到声音立马将椅子转了一圈：“怎么了宝贝，吃饭吗？”到午休时间了。

“吃，马上。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嗯？”

余茵漂亮的眼睛弯起，闪着愉悦的光：“恋爱是什么感觉？”

“哈？”老海王展笑笑震惊、困惑、不解，在思考五秒后给出答案，“这……酸甜苦辣咸，五味杂陈。”

太抽象了，没什么帮助。余茵追问：“有没有具体一点的。”

“这个东西呢，主要是我说了，你也很难理解。”同是研发人，展笑笑朦胧地理解到了一点余茵突如其来发问的缘由。但恋爱的感觉，每个人的体会都不一样，单靠文字，太难共情。

除非——

“要不，你自己谈个试试？”

老寡王余茵无奈：“先暂且不论我个人是否有这个意图，以及是否有合适的恋爱人选。单论时间，等我恋完爱回来，这位置也换人了。”

“谁让你真谈了。”展笑笑低头摆弄了两下手机，贼兮兮地把屏幕放在余茵面前，眉梢得意地跳了一下，“女人，你小看了科技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