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三章

据他所知，这位老御史家中可是适龄人口众多，不想送这些族中子弟去服役，就得交钱去换取，这要仔细一算，可是笔不小的数目。是以没有战事才是最好的选择吗？

“老御史啊，你看要不这样......”

须发皆白的老人连忙做出倾听状。

“您这口才了得，要不就到子虚城去劝劝那些东渚人，让他们退兵。怎么样？”颜伯如这话一说完，就见老御史脸色大变，脸上怒气大涨，但却碍于相国大人的身份，只好隐忍不发。

颜伯如却只当做没看见，继续道：“你看，这仗打不打也不是我们说了算的，是那东渚说了算啊！他们要是立即撤兵，咱们大军就能原地解散，各回各家，你说是也不是？”

“这、这......”老御史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颜伯如见状，拱手行了一礼，就撂下老人转身走了。

国家、国家，国字在前，家字在后，先有国后才有家，国都没了还指望能保住自己的小家吗？现在还不出手，是等着东渚的大军兵临上墉城下，才知道要打了吗？

别以为身为三公之一的御史大夫就能幸免于难，焉知：覆巢之下，岂有完卵？城破之时，傻子都知道挑最肥的抢，东渚那些精明的商人还会比傻子更傻？一把年纪活到头了，倒要为了点儿个人小利，要不顾国家大义了？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大殿这边相国大人与御史大夫的这番对话，很快便传到了君王耳中，萧韶听后停下手中的笔，认真的想了一会儿后，才道：“这方法倒是不错。”

下次有机会，就把这老头儿丢到城墙上去，对着来犯的敌人讲他的长篇大论去。他倒要看看，是这老头儿先将那些敌军烦死，还是敌军先被这老头儿给念崩溃咯。

黄内侍在一旁陪着笑，知道这只是君王的玩笑之语，眼角余光却看到门口有个小内侍，正在探头探脑的往里面张望，连忙不动声色的退了出来。小内侍见到黄内侍出来后立即后退了几步，等着人出来后再上前回话。

“怎么回事儿？”黄内侍小声问道。

那小内侍立即上前，躬身在总管内侍的耳边压低声音回答道：“黄总管，陛下派去北边的人，又有消息送来了。”

黄内侍闻言，立即明白了这小内侍方才探头探脑的，往里面张望的原因了。自从北禺那位殿下失踪以来，陛下就派了好几批人手去北边寻找，但后来北禺那位殿下平安找到后，陛下的人手依然没有撤回来，还在继续寻找。

隔上一段时日便有北边的消息传回来，只是陛下听完这些消息后，一次比一次沉默，有次甚至一连三天都彻夜未眠，白日里还要处理大量的公事，批阅小山一样的折子。那段时日，黄内侍看着君王都胆战心惊，他知道君王现在就靠两口气强撑着，如果北边那口气断了，他不知道只靠着小太子这口气，君王还能撑到何时。

是以黄内侍才特意交代了，北边送来消息后，先不要直接上报给陛下，由他自己查看过君王的状态后，再行上报。

“给我吧。”黄内侍伸出手，小内侍立即将一个食指大小的，密封的金属小管儿递了上去。

黄内侍转过身，轻轻的掂了掂手中的金属小管儿，这东西看着不大，拿在手中却有点分量，他知道更沉的是里面装着的东西，不知道这次看完之后，陛下又要不眠几天呢？

要不晚点再报上去？这战事一起，要操心的事儿又多，万一在不眠不休的熬上几天，铁打的身子也迟早有熬坏的一天啊......可陛下对这消息十分重视，万一上报得晚了，降下惩罚如何是好？

再万一这里面装了重要的消息，耽误了要事儿，岂不罪过？陛下这几日瞧着精神还不错，要不就趁现在上报呢？

黄内侍正在内心的天人交战中，就听见里面传来了君王的声音：“什么事让你这么苦恼，要站在门口想半天？”

黄内侍心道：得，现在君王开口了，倒省得他一番苦恼了。

“陛下......”黄内侍托着手上密封的金属小管儿，快步进了殿内，躬身道：“北边传来消息了。”

原本正在批阅折子的人，忽的身体有一瞬间的僵硬，手中握着的笔不受控制的在纸页上画出多余的一个点儿来。萧韶不动声色的深吸一口气，慢慢放松僵硬的手指，缓缓的将笔放在了一旁的笔架上，又合上了方才书写的折子，整理了一下方才被他摆放在边上的几本折子，这才迟缓的看向黄内侍手中呈上的那个金属小管儿。

“呈上来吧。”声音黯哑啁哳，竟和方才判若两人，殿内的两人听见这声音，心里都是一惊。

萧韶被自己这嘶哑的嗓音吓了一跳，他一边清着嗓子，一边想：这样的场景又不是第一次见了，有什么好害怕，不敢面对的？听了那么多次坏消息后，还有什么好紧张、好担忧的呢？

尽管他心里不停的这样说服着自己，但开口时的嗓音，却还是将他心里最真实的情绪，给暴露了出来。他还是在害怕，害怕这又是一次他不想听到的消息；他还是不敢面对，不敢面对那人的尸首......被找到的消息。

萧韶从北禺那边对外宣布西襄侯平安回归后，便有所怀疑，等到数日之后还没有收到阿史那诺的私人信件后，心就沉到了谷底。随即他又收到消息，有人在焉水下游暗中搜寻，他便猜测出了这其中的一切。

虽然他理解阿史那诺幕僚这样做的用意，但也知道这样做的后果，所以才写了那封信交给阿史那诺的妹妹，既然他们想保住阿史那诺建立的功业，想要阿史那诺活在北禺，那就如他们所愿吧！跟着他也吩咐人继续寻找，不止焉水下游，甚至是塔塔木乌河的下游一带。

等待的日子是煎熬的，但同样知道了消息内容后也是煎熬的，他从一开始的期待，到后面的失望，再到麻木，到现在他已经从心里产生了抗拒和逃避心里，他有些不敢面对这些消息了。如果他不知道结果，是不是就能永远骗自己，阿史那诺只是失踪了？

但是他知道这世上没有如果，他也不允许自己去逃避。

萧韶从黄内侍手中接过密封着的金属小管儿，暗自调整好心绪后，按部就班的将密封的金属小管儿拆了开来。他动作很熟练，毕竟是已经拆阅过无数次的事了，但手指的僵硬依然能看出来。

黄内侍在一旁眉头紧皱，苦着一张脸，仔细留着君王的一举一动。

萧韶很快便将外层的金属管拆了开来，内里一卷薄薄的绢布滑了出来，里面的字迹已经能隐隐看见。萧韶将绢布握在手中，深吸一口气一点一点的打开了。黄内侍在一旁也跟着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来。

“安好、勿念、等我。”六个就占据了整张绢布，一如往昔的张牙舞爪，不甚章法，却也是一如往昔的熟稔。萧韶看见这六个字，忽的鼻头一酸，眼眶忽然就有些发红，眼泪就忍不住在眼眶打转，他连忙将头抬了起来，用手挡住了双眼，同时身体靠在了椅背上。

黄内侍见状心里一紧，眼角余光扫到绢布上，随即就放松了下来，忍不住就要抬手去拭眼角的泪水，也忽然明白了君王为何会有此反应。他倒是不认识字，只是这画符一样的写字方式，他也看过几次已经很熟悉了，也知道是谁写的，断不会认错。

那位殿下终于还是找到了啊！能提笔写字，是不是代表性命无恙了呢？

随即，黄内侍很识趣的悄悄退了出去，并将大殿的门给掩上了，偌大的殿内便只剩下君王一人。

萧韶依然保持着方才的动作，但细心观察的话就会发现，他整个人身体都在微微的颤抖，紧咬着嘴唇，眼角却有泪水滑过，只是转瞬就没入的发鬓之中，消失不见，只留下一道道斑驳的泪痕，挂在眼角处。

萧韶心想：自己还是哭了，他本以为自己在听见阿史那诺的死讯时，都能忍住不哭，后面又一次次的听见坏消息时，他都挺过来了。可是，方才看到这熟悉的字迹，知道阿史那诺的还活着后，他忽然就忍不住了。

萧韶忍不住自嘲：看来，自己远没想象中的坚强啊！

好一会儿后，他放下手臂，又拿起那张绢布看了一遍。然而，再怎么看，那上面依然只有那六个字，不会再多出一个来了。或许是为了防止这封信件，在传递的途中被他人截获，阿史那诺便只写了这六个字，向自己报了个平安。不过，有这六个字，已经足矣。

萧韶默默的坐了一会儿后，开始提笔写信。给北禺那边的信写完以后，萧韶又给找到阿史那诺的人去了一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