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已近巳时三刻，市集上依旧热闹非凡。

两旁的铺子上都挂了长长的各式花灯，麻衣巷的酒楼，早被来赏月的人占满，人影攒动，丝篁声此起彼伏。两边的摊位上挂着灯谜，几家会做生意的店家，支了铺子买些吃食。

沈云舒看呆了，之前倒是还记得牵着沈云溪，后来便玩得忘性，干脆是脱离了众人。

等几人找到沈云舒时，她正蹲在角落等着糖画画好。

“姐姐，”沈云舒眼看两位姐姐找的焦急，不好意思吐了吐舌头，“对不住。”

“你呀，”沈云湘无奈摇摇头，“仔细你的牙。”

沈云舒伸手捂住自己的嘴，“我不吃，我就看看。”说着便将糖画递给沈云溪，“送给三姐姐的。”

沈云溪接过，另一只手去牵着沈云舒，“抓紧些。”

沈云舒“哦”了声，讨好似的笑笑，又央着姐姐去看花灯。

沈云溪无奈，只牵着她一道去看，沈宏辉与陈文骏一左一右护着，反倒是沈云湘落在后面，陈文清静静跟着，也不说话，只是见迎面走来的人可能会撞到沈云湘时，侧身帮她护着。

人群鼎沸，沈云湘却不觉吵闹，这般热闹，反倒添了些不真实感，好像这一切都是一场梦，醒来，她依旧躺在阴暗潮湿的柴房，不见天日。

沈云湘不愿想这些，于是开口问道：“表哥在幽州怎过的中秋？”

陈文清在旁注意着来来往往的人群，却不料沈云湘同他说话，转头望去，沈云湘嘴角微翘，眼神发亮。

陈文清直觉不能多看，又收回眼神，道：“幽州也有夜市，通常是晚膳之后，等文宥睡下了，大哥便叫上我一道出去喝酒。”

“咦？表哥也会偷偷跑出去喝酒？”沈云湘笑得促狭，“我还以为表哥中秋也要在家苦读呢。”

说完，沈云湘像是想到了什么，有些怅然开口，“表哥可不能读太多书了，容易读成书呆子，会娶不到娘子的。”

陈文清没好气地看了眼沈云湘，“这就不劳你费心了。”

沈云湘皱了皱鼻子，“那幽州的酒好喝么？”

“尚可。”

“表哥为什么要喝酒了？”

陈文清看了眼一脸疑惑的沈云湘，淡淡开口，“因为有些事情需要想想。”

想什么呢？

沈云湘想问，又觉得自己有些越矩了，便不去探究，只笑着领着陈文清去看挂着的各式花灯。

陈文清见沈云湘不问，却不知是该松口气还是该惆怅，倒也不说话，只去看沈云湘手里提着的兔子灯。

卖花灯的摊主是个老头，扎了花灯多年，手艺极好，沈云湘手中的兔子灯更是惟妙惟肖。

“十文钱一个，要一个吧，姑娘。”老爷子的小姑娘笑得讨喜，又穿得华贵，马上过来招呼。

沈云湘还没说话，陈文清却递了钱过去，“要两只。”

老爷子也不客气，收了钱，又递给陈文清一只兔子灯。陈文清收了灯，自己也不提着，一并递给了沈云湘，最后是沈云湘自己拎着一只，另一只给了水碧提着。

“买两只做甚，表哥你也要吗？”沈云湘边走边拎着灯仔细欣赏。

“也不是，就是觉得只买一只，它倒有些孤零零的。”

沈云湘觉得这话有些耳熟，可怎么也没想起来什么时候听过。

忽地，远远听见似乎是沈云舒叫她，沈云湘还在四下张望，就见不远处的酒楼上，沈云舒朝她招手。

原来沈云舒几个竟然找到了还有空位的酒家，沈云湘也挥手回应，由陈文清领着，上了酒肆二楼。

“四姐姐，这兔儿灯好漂亮呀。”沈云舒一眼看到了沈云湘手里提着的灯。

“你先看看，你要是喜欢，我们回府时再去买一只。”

一共就两只，沈云湘也不提送一只给沈云舒，平增姐妹之间的龃龉，只是把自己手上的那只递给沈云舒，也坐了下来，邀请沈云溪一道来看，沈云溪与沈云舒都围过去看着兔儿打转。

陈文清便坐在沈云湘身侧，倒了杯水，试了下水温后，递给沈云湘，动作自然熟稔，沈云湘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道了谢，接过来喝了一口，倒是沈光辉多看了陈文清几眼。

陈文清也不在意，又给自己斟了一杯。

六人要了壶花茶，又要了几碟菓子，跑堂的小二端了菓子上来，提醒众人再过片刻，就能从窗外看见街上有夜游的灯车和乐舞。

沈云舒听了这话来了兴致，也不看兔子灯了，半倚在沈云溪怀里，眼巴巴等着花车夜游。

沈云湘同沈云溪有一句没一句聊着，陪着沈云舒一道儿等着花灯，一旁的三人也轻声交谈着，直到楼梯口传来的一声。

“文清？”

沈云湘抬眼去看，就见一身穿暗桔黄色八答晕青衣衫的少从楼梯口走上来，来人眼眸明亮，握着一把红柄折扇，正同陈文清招呼。

沈云湘一愣，这不就是那个“二哥哥”吗？

此时的萧行衍和她梦里见到的倒是有些出入。今日见到的还是个意气风发的陌上少年郎，半点不见那日梦中的衰惫颓势。

瞧见陈文骏也在，萧行衍意外追问，“你们什么时候回来的？姑母可回来了？”

“刚到，母亲还在路上，”陈文骏笑着过去拍了拍萧行衍，“好小子，我差点没认出你。”

沈云湘安静听着，就听见萧行衍身后传来另一道声音，沈云湘一瞬间头皮发麻，如坠冰窟。

“行衍，怎么了？”

听了这话萧行衍这才反应过来，侧身让身后的人进门。

“郁川兄，我同你介绍，这是我姑母家的两位表兄，文骏兄，文清。”

一身暗绛红帛叠裰衣的公子今年约莫十七八岁，拿着玉骨扇，笑得和善，看起来端方雅正，拱手见礼，“两位好。”

“这是我书院的同窗，郁川兄，”说着萧行衍又请了另一位上楼，“这是桓盛兄。”

被唤作“桓盛兄”的男子眨了眨勾人的丹凤眼，朝着几人拱拱手。

萧行衍看了眼身后，才道:“最后这位，几位都是认识的。”

最后上楼的，的确是沈家众人都认识的，陆家大房嫡子—陆修远。

沈云湘垂着头，脑海一片空白。

沈云湘直觉想躲，可到底没动，眼下她若是真躲了反而惹人生疑。

“我们是同姑母家几个表妹和陈兄一道出来的。”陈文骏简单说明了情况。

听到说起他们，沈家几个姑娘一道见了礼，沈云湘只提醒自己不去看那人，等见了礼后，沈云湘往后退，直到陈文清身形将她隔绝开来。

萧行衍点点头，“你们先聊，过两日我再去府上拜访。”说着便领着同伴往三楼去了。

等他们一走，沈云舒又热拢起来，缠着沈云湘去说花灯的事，沈云湘面上笑笑，心下却混沌恍惚，怎地遇上了成王？

陆家向来是站在成王这边，她是知道的。

所以此前陆府寿宴，她没有同此前一样，提前见过成王，近来与陆家的联络也是客气疏远，只是为什么还是会遇见成王？

而且，萧家，是不是也倒向了成王？

陈文清见她些愣神，疑心她是病了，探过沈云湘的额头后，心下松了口气，可瞧见沈云湘眼里的惶恐时，忍不住出声问道：“怎么了？”

沈云湘霎时回过神，知道刚才是自己魇住了，朝着陈文清轻轻笑笑，“没事，只是有些闷。”说着沈云湘拿手扇了扇风，又若无其事坐过去陪着沈云舒看花车。

陈文清低头看看了自己的袖口，适才沈云湘躲在他身后的时候曾抓过他的袖子。

陈文清蹙眉，又不露痕迹地收回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