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清明节了，何梦梅早已就给父母说过，今年清明要陪父亲一起去江南给祖父母上坟。这是他很久就有的心愿。

父亲说要提前几天去上坟，何梦梅提前几天回家，其实也没什么准备的。到那里上过坟就回来了，也不会在那耽搁的。

母亲有点不高兴，何梦梅不知为什么，是不是和父亲吵架了？

“妈，你咋有点不高兴啊？是不是你也想去啊？”

“我不去，没有不高兴，就是想起来小冷那女孩，心里有点难过。你们多给她烧点纸钱，她家里也不知有没有人去给她上坟。”

“那肯定会的！”

父子俩下午乘客车，天黑时到省城，走一段路到火车站。何梦梅排队买票，晚上十二点的快客。

绿皮火车里人很拥挤，何梦梅找到一个座位给父亲坐，自己站了两站才有座位。到了江南省那个小县城，父子下车。走出车站的时候，何梦梅意识到来到了江南，因为语音很不同。

天已经亮了，但是空气里飘着雨丝。父子俩在街边小吃摊吃了早饭，何梦梅买一把雨伞，预防雨下大。何梦梅给父亲说，干脆租辆车过去吧，下雨不好办。

爷俩租了一辆出租车，买好炮竹纸钱等塞满了出租车。一路西南而去，出了县城，何梦梅看着窗外烟雨蒙蒙，时而有盛开的杏花桃花，远处是雾霭中隐隐的青山。他很激动，又回到了他幼年时的家乡。

车下主公路，走的是石子路，大约走了十公里。来到一处平坦的，好像是村部的地方。车子停下来，何大奎下车有点迷惑：

“这是当年的青年点啊，是都推倒重新建了么？”

何大奎看着似像非像，他沿村部南面小路走上山顶，立刻认出来就是他居住过的地方。出租车在那里等着，父子俩拿着祭奠的东西，往西南方向的山头走。

爬到山顶，向南看，父亲告诉他。祖父的坟就在下面不远处，再下面那片竹园就是他们曾经居住的地方。

向下走二三十米，小路东边几步路就到祖父母的坟边。一个大土堆，墓碑都没有。何大奎告诉何梦梅，当时没钱立碑，还想着以后有能力把坟迁回老家。

何大奎走到小路西，看到一座较大的坟，站着不动看了好大一会。何梦梅走过去，那座坟很大，碑上写着：冷梅之墓。

“爸，这就是赠琴给我们的那个人吧，我该叫冷姨吧？”

“是的，就是她。看来她家还有人啊，这里有去年烧纸的痕迹。你在这等着，我下去看看能不能找把铁锨，给上点土。”

父亲顺小路往下走，给梦梅站在坟旁向四周看。感觉这里风景真的很美：江南的小雨如丝如雾落在身上无声无息，只能看到衣服上有针尖大的小水珠。

西面不远处是针叶林郁郁葱葱，东面往下一层层梯田，远处隐约看到三两处人家的房屋。向南看下面是竹园，竹园边有几株盛开的桃花树，在向下有一条宽宽的溪流从山脚下蜿蜒流向东南。远处雨雾朦胧中，青山隐隐。

“真是一个好地方啊！”

何梦梅感叹一句，转过身来看着冷梅的墓，母亲描绘过的天仙似的美人，也早已成为一抔黄土。唉，人啊！

父亲找来一把铁锨，他开始给祖坟上添土，坟堆比原来大了些。他在旁边起了两个圆的土疙瘩放到坟顶。然后走到西面那个冷梅的坟也扔了几铁锨土，然后也做一个坟顶。

父子开始烧纸放炮，给祖父磕三个头。何大奎让儿子去冷姨烧些纸放些跑，何梦梅放了几个冲天炮，蹲下来烧纸。

“冷阿姨，来拿钱用吧！谢谢您赠我的琴，我现在琴拉的很好。没辜负您的期望，下次来时我把琴带来拉给您听。阿姨过得好不好？钱拿去多买些喜欢的东西。以后还会给您送钱来的。”

梦梅从来没有这样上坟的经验，他突然想对冷阿姨说说心里话，心里有种悲伤涌上来。他把塑料袋铺地上，跪下去，双手着地，磕了几个头。忽然想起母亲描绘过的拉琴的冷姨，抬起头来时，泪水模糊了双眼。

何大奎站在旁边叹口气，对着冷梅坟墓说话：

“小冷啊，认识不认识你何大哥了啊，对不起啊，二十多年了，才来看你。这是我们家梦梅啊，长大了有出息，你看着也高兴吧！”

父子一起向下走来到了那片竹园，父亲指着那堆土说：

“这里原来是我们的房子。这棵老杏树那两棵桃树还在，其他都没了。下面李四家李四也死了，就剩李四嫂子了七十多了。我把铁锨还给她。”

何梦梅绕着黄土堆走了一圈，然后站在那棵老杏树下。极力想回忆起幼小时候这里的模样，可是只记得这棵老杏树，还有一只老猫。

老猫早没有了吧，还好老杏树在。看着竹园，看着盛开的桃花杏花，他突然感觉那房子院子还在。有一个仙女似的人儿，院中拉琴。那琴音在梦梅耳边听得真切，幽幽噎噎，如泣如诉。

他又一次泪流满面，仿佛那婀娜多姿的女人如烟如云，随琴音就飘荡在这山坡上，飘荡在这竹园里。

今天终于看到这片山坡，竹园，桃花以及山脚下玉带似的蜿蜒的溪水。这场景，这琴音，多少回都在他梦里重现，真真切切！不知道是因为母亲的描述，还是因为自己儿时的记忆。

“阿姨，安息吧，有什么夙愿未了？有什么悲苦？有什么情缘？一代人有一代人的命运，何必空劳牵挂？”

父亲带一个蹒跚的老太太走过来，老太太看着何梦梅：

“这就是你儿子么？”

“是的李嫂！”

“哎呀，长这么大了，当初走的时候那么一点高的孩子，如今长大了。你爷俩吃过饭再走吧？”

“不在这吃了，我们有车在那边等着呢！老嫂子，我们走了，你多保重奥。”

父亲长叹一声，与梦梅往回走，又一次来到坟茔旁边。何大奎走到父母坟边流着泪说：

“我爸我妈，我们走了，以后我会常来看您二老的！”

转脸又对冷梅的墓说：

“小冷啊，大妹子，看样你家人也常来看你，我们回去了，以后我和梦梅都会常来的，再见吧！”

父子走到山顶，何梦梅回头又看一遍那竹园桃花山溪，看一遍那两个坟茔。心里默念：再见了祖父祖母，再见了冷梅阿姨，或许明年再见！

雨下大了，何梦梅打开伞，父子俩顶着东北风往下走。走到山下平地时，迎面有三个人打了两把伞，正要往山上走。一个女孩打着伞扶着一位满头白发的老人，看衣着是有钱人。 何梦梅瞥一眼，便和父亲走到出租车旁，旁边停着一辆黑色奥迪车。

坐进车里，何大奎催司机赶紧走，要赶火车呢。司机说：

“放心吧，老同志，咱是老司机了，包您误不了车！”

何大奎父子不知道就在他们走后没多久，雨幕中那片山头上，一个女孩子大声叫喊：

何老大，你站住！何老大，你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