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在禹城时，李双全教给了曲如意这段咒文。

而施展这段咒文，其实还有个前提条件。

那便是，要知道秽神附身之人心中的弱点，到底是什么。

曲如意没有去问过陈道陵有什么弱点。

但跟陈道陵，或者说陈道陵的三个尸神打过了这么多次交道，

曲如意的心中，早已清楚了陈道陵的弱点是什么。

陈道陵分化出的三尸之中，代表善念的上尸，念的是想驱除污秽，拯救苍生。

三尸中代表执念的下尸神，念的是除尽天下秽神，不择手段。

哪怕是代表恶念的中尸神，它恶念所起，也是因为秽神——因为这个被秽神摧残，又被陈道陵拯救过的陆州城。

这个执拗的假道士，即便恨着陆州城，可他心中自始至终的敌人，也只有一个。

秽神。

所牵所挂，所惦所念，所思所想，所恨所恶，皆是秽神。

放弃成仙，放弃尊严，放弃一切，为的，也是除掉秽神。

“陈道陵的弱点便是……”

“你。”

曲如意一声低喝，一道华光，骤然笼罩了秽神。

在华光之下，秽神残破的身躯，被硬生生挤出了陈道陵的身体。

而陈道陵拖着半副残躯，也睁开了仅存的一只眼睛，看向了天空中，被赶出他体内的秽神化作的黑雾。

这次，再没了其他后手的秽神终于乱了阵脚。

它开始冲着陈道陵吼道：“你看看你现在的身体！我若死了，你也必死无疑！”

“让我回去！我还能救你！我们都能活下去！”

“你还需要我替你除掉更多秽神呢！不是吗！”

“陈道陵！陈道陵！”

“……我听得到，你不用喊得那么大声。”

只剩半具身体的陈道陵，用低微地声音轻轻说着：“还是说，你真觉得我是那么怕死的人？”

“当年在陆州城，我已尝过了比死亡更可怖的东西。”

“而拜你所赐，这些日子我拖着那残破的身体，每天都在反复回味着那种痛苦。”

“我连成仙都不在乎了，你觉得，我还会在乎生死？”

陈道陵说着，缓缓弯下腰，捡起了地上那把鹿卢剑。

“我在乎的，只有你的生死。”

鹿卢剑的剑身上再度延伸出了炽烈的剑光，而这次的剑光，仿佛比以往更加耀眼。

“之前说过的话，贫道再说一次，”

“滚回你的，小苍天去！”

单手提剑，陈道陵用尽全力，一剑斩下！

夺目的剑光撕天裂地，一剑将惨叫着的秽神斩碎，也一剑，将那满天的阴云劈开。

而这次，没有卷土重来的秽神。

陈道陵笑了，

他笑着，跪倒在了地上。

曲如意忙抽出了匕首。

她打算将时间重置。

秽神虽然除了，但现在的陈道陵显然也活不下去了。

她不想让陈道陵就这么死去。

一切都应该还有转机的，只要把时间重置……

“不用了，姑娘。”

虚弱地陈道陵跪在地上。

他望着天空，望着阴云后面的繁星夜色，脸上始终带着笑。

“在我斩灭三尸，短暂获得仙人之力，抽取你身上污秽时，我也得到了你的记忆。”

“我知道你的能力，但，没有必要了。”

“从那时在陆州城，我被人所害，我便已经没了活下去的念头。”

“我早便想着，除掉它的那天，便是我死的那天。”

“此时，恰好，”

“此时，恰好……”

陆州城一天暴雨，终于在阴云散去后，落下了帷幕。

而伴随着最后一滴雨的落下，

陈道陵笑着，倒在了地上。

溅起了好大的水花。

曲如意握着匕首，她还是想试着重来一次。

可最后，

她只是狠狠地将匕首扎在了地上，闭上眼睛，哭了起来。

永远也救不了一个心存死志的人。

这本该是她在千佛山，在小青珊那里，就学到的道理。

只是到现在，

她仍未学明白。

忽然，淡淡的光芒亮起，

曲如意和李双全愕然的抬头，却看到有三道穿着白衣的身影，从陆州城的三个方向走来。

它们皆身着月白长袍，皆头戴锥帽。

它们行走着，行走着，走向了曲如意和李双全的身边。

“女侠。”

上尸神脸上带着一如既往善意的微笑。

它冲着曲如意拱拱手：“又见面了。”

“现在看来，我又欠了您一个人情。”

“……你们。”

曲如意看着这三尊尸神，她有些想不到，为何它们还在。

一旁的李双全，倒是看出了些门道。

他轻轻吸了口气，神色却更沉了些：“三魂未入轮回……成了孤魂野鬼。”

“道友看得清楚。”

下尸神背着手，点了点头：“他本可成仙，但他自己放弃了成仙，却还留了仙人之力在体内。”

“从那时起，他的身体就已经濒临崩溃的边缘。”

“换句话说，他忤逆天意……便受了天谴。”

曲如意瞪大了眼睛。

她急声说道：“什么叫受天谴，他明明是为了……还有没有能帮你们的办法，能不能让陈道陵再入轮回！”

“有，也没有。”

中尸神邪笑着，走到了曲如意的身边：“怎么，美人儿这么为我们和他忧心，莫不是……”

“哈哈哈，开个玩笑，坏消息是，我们确实入不了轮回，我们最后可能也被抓回小苍天去，或者成为哪个秽神的粮食，亦或是直接消散天地。”

“不过，还有个好消息。”

“但这，就得借道友一份力了。”

中尸神说着，看向了李双全。

李双全撑着伤重虚弱的身子站起：“还有什么办法？”

“陆州城外的一个镇子里，其实还有秽神分出的一缕残魂。”

“不过这缕残魂当初被下尸神发现了，所以下尸神彻底将它封印在了阵法中。”

“现在那一丝残魂没了本体，力量弱不可言，但还有可用之处。”

李双全眯起眼睛：“你是说，‘夜’？”

上尸神点了点头：“对，那一缕残魂应该已经没了意识，但只要道友化身秽神，以污秽之力催动，应当还能借助那一缕残魂，打开一个小型的‘夜’。”

“我们若是入了‘夜’中，还能落个安稳。”

李双全看向了地上的陈道陵。

片刻后，他颔首道：“既如此，那便出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