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这家庙最为灵验，她们说可以在此求一段开光的红线。”

傅昭年一边和她解释，一边将手中的红线递给她。

南方观音庙，香火一向旺盛。求缘求子求运求平安。

“这段红线刚好就用来穿耳洞吧，你是不是该给我买耳饰了？”

苏慕宁微仰着脸看他。

庙中女眷为多，香粉气和香火味混杂在一起，很是曼妙。

傅昭年刚要答应，便自她肩后见到一人，见那个人也在看自己，微微一愣。

他随即掩饰了异样，轻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道：“慕宁，里面女眷太多，我在外面等你。”

“好。”

林平微没有想到会在江陵城遇到傅昭年，而且他听闻了一些不大好的事。

他微微发愣，看着傅昭年朝自己走过来，不由自主叫了一声。

“傅相大人。”

傅昭年略微一笑，有些涩然道：“林伯父，我已经不是傅相了，您可以叫我一声昭年。”

林平微闻言深深皱眉，沉思片刻道：“此地不宜说话，傅……公子还请随我来后院吧！”

他敬重傅家，实在叫不出他的名字。

寺庙后院曲径通幽，香客留步。

“一别经年，想不到林伯父辞官是回了江陵。”

傅昭年给他斟了杯茶，心中却不想让苏慕宁见到他，林家是她过不去的坎。是罪孽。

林平微叹了口气，“是我夫人娘家在此，她……她身体不好，我带她在此养病。”

傅昭年眼中有些哀伤，垂了垂眼。

“夫人可还是因为……那事？”

林平微眼眶一红，又勉力笑了起来。

“莫要提了，小女福薄。”

傅昭年沉着眼想，要不要把裴邵安的事告诉林家呢。

林平微见他沉思，便犹豫着问道。

“傅……公子是发生了何事？我听闻您、您与陛下的嫔妃……”

他有些问不出口，其实他不是很相信这样的传言，倒觉得或许傅相是被什么人给陷害抹黑也说不准。

可又刚刚看到傅昭年和一女子亲密交谈。

所以到底是怎么回事？

“林伯父，于此事我不能辩解。”

傅昭年想林平微要是知道那人是苏慕宁，恐怕不会善罢甘休。

林平微眼中全然是惊讶，怔了片刻后正色道：“傅公子，我听昔日同袍闲谈，陛下在北方查的很紧，眼下南方倒是没什么动静，我自是绝不会往外说的，但您与那位还是要小心！”

从前太傅提拔了他，而后他为侍郎时又追随傅相，如今他蒙难，自己无论如何不会落井下石。

他又安慰道：“南州十城，水脉纵横，万千山陵，就算是寻到此处也无异于大海捞针，陛下也许过了此番劲头就淡忘了此事，哪里能长久地费心费力？您也可稍稍宽心。”

傅昭年便是知道南州这个好处，河道太多每日往来的商客不绝，你来我往，对陌生人的包容度很强。

即便是要走，也很方便。

“那昭年在此代我妻一道谢过林伯父。”

他起身向林平微行了一礼。

林平微扶了他，又忍不住感慨道：“昨日竟如梦幻泡影，想不到今日在这小小江陵得见故人，当真是万般皆是命啊！”

从前大半生追求的功名利禄，回头来看又算什么了。

他的腿。

夫人的病。

女儿的死。

傅昭年目光落在他的腿上，启齿想说些什么，到底是没有说出口。

林平微欠身道：“傅公子，我今日陪夫人来还愿，离开多时了，还要去寻她回去，便不再耽搁了，我们来日不如备一桌酒席再聚？”

他刚应了声，立刻察觉到什么，心中顿时不安。

“那昭年也告辞了。”

苏慕宁学着众香客一道，慢慢将红丝线在香坛上熏绕了三圈，这便是算菩萨开过光了。

外间没有见到他的人，她微微有些奇怪，四处打量了一番。

园中一棵槐花树，枝繁叶茂，还挂着红绸。

他去庙外等了吗？

“夫人，您小心些，老爷说了让您在此等他的。”

“我不过在庙中转转而已，你们总是把我关在家里，如今好了也不许我出来走走吗？真当我是疯子吗？”

“夫人，老爷也是担心您。”

“好了好了，我在这里等，你去找找他，快些回去吧。”

一主一仆的声音自一旁吵了起来，那中年女子的声音似乎有些生气，又有些……熟悉。

苏慕宁看过去，那丫鬟离开去寻人，夫人站在台阶上偏头看着一旁的人群，看不清容貌，单间身形单薄嶙峋，背影也似身体不好。

几个女眷瞧见她的目光，纷纷翻了个白眼，嘀嘀咕咕骂着什么，又像是在说笑。

那夫人便有些慌乱地低了头，匆匆地要下台阶。

她们在骂她是疯子么？难道她真的疯了？

苏慕宁眼见着她踩到裙摆，倾倒了下来，便是九级台阶。

她快步上前，接住了那个人，一把瘦骨便跌在她怀里，都撞的生疼。

“小心。”

她皱了皱眉，忍着疼要扶她起来。

“多谢、多谢，多谢你！我……”

那中年夫人自她怀里匆忙起身，两人一对视，都愣住了。

苏慕宁觉得这一刻似有些窒息，她的手慢慢颤抖地离开面前人的衣袖，眼中有些惧色和愧疚。

林夫人。

她是林绾儿的母亲。

旁人看着这边怪异的气氛，又瞧见那林家的疯子出来了，纷纷露出轻蔑的笑，指指点点。

“哟，林夫人，您又拉着漂亮小姑娘了？”

“这是不是你女儿啊？”

“您家里下人呢，又让您出来吓人了？”

两个人一瞬不瞬地看着对方，好似都没有听见别人的话。

苏慕宁面色苍白地看见林夫人动了动嘴。

她一双眼睛睁的很大，似失了神采，添了诡异，一把拉住了苏慕宁的手，笑嘻嘻道：“绾儿，你回来啦！”

绾儿。

林绾儿。

一片哄笑声响起。

“又疯啦！”

“姑娘你莫怕，这人自从死了女儿后就疯疯癫癫的，也不会伤害你的！”

“去寻她家里人吧，带回去关起来！可别再出来了！”

“……”

苏慕宁压着慌张的神色看着她，眼中充满了巡视。

她是不是真的疯了？她有没有认出自己？

心中按捺不住起响起一个罪恶的声音。

杀了她。

杀了她永绝后患。

她如今的生活谁都不能来打破。

林夫人被这些笑声围着，似乎有些畏惧，紧紧拉着她的手，哀求道。

“绾儿，跟娘回家吧！”

苏慕宁半垂了眼，突然回扣住她消瘦的手腕。

沉静道：“跟我来，我带你见你的女儿。”

林夫人乖乖地任她拉着，穿过人群，往寺外走。

“绾儿？绾儿！你怎么不回家啊？”

“绾儿，娘和爹都在等你啊！”

“绾儿……”

苏慕宁拉着她，瞳孔微微紧缩起来，似在她的一声声叫喊中绷到了极点。

她另一只手拿下发间的银钗，握在手里。

心中不断说着，别叫了，求你别叫了。

“绾儿，你爹也来了！”

林夫人惊喜地说道，手一指示意她去看。

苏慕宁抬眼便看见一个蹒跚的身影，是林平微和家中的丫鬟在寻人。

她立刻把林夫人拉到一旁的墙边躲了起来。

林夫人抱着她的手，将头靠在她肩上。

“绾儿，娘一直好想你啊！”

“你去哪儿了么？”

“过年也不回来！”

苏慕宁一把捂住她的嘴，痛苦道：“求你不要再说话了！”

她将发簪的尖端抵在林夫人的喉间，手指轻颤。

林夫人眼中还是在笑，仿佛在以为自己和她游戏玩闹。

她闭了闭眼，去看外面的林平微。

昔日矫健的身影，瘸了一只腿，在和人打听他的夫人，苏慕宁看到他歉意的朝人笑，又继续打听。

一切又如回到那一日，王妃新丧。

银簪自她手中滑落，她慢慢跌坐下来，跪在了林夫人面前，泣不成声。

天呐，林家被她害成什么样了！

她不配！

她不配这样！

她配不上傅昭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