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梓馨刚刚替她手腕上的伤口换了药，一仰头见她又似睡着了。

她伸手试了试苏慕宁的鼻息，已经平稳了下来，心中不由得轻轻的松了一口气。

这几日她一直浑浑噩噩的沉睡不醒，刚刚也不过清醒了片刻。

门外匆匆忙忙跑进来一个人影，来到里间时又陡然放缓了脚步，神色怔怔地一点点移到床边。

他凝神看了良久，突然就无声地笑了起来，笑到眼圈泛红的时候，他就自床边坐了下来，慢慢垂首落在她颈边，闭着眼睛，安静地感受她脉搏的跳动。

她死了一次，他觉得自己也好似死了一次。

这三天，每一刻都是煎熬，怕下一秒就传来不好的消息。

他头一次体会到这种让人绝望的无力感，头一次感受到在生与死面前的畏惧。

原来即便是皇帝也有掌控不了的事情，他无法驾驭生死，也无法摆布情爱。

他不信鬼神，这几日能寄予希望的却唯有鬼神。

他懂得了自己不值一提的自傲有多么渺小，从来都是情爱在摆布他而已，挣脱不开的人是他自己，看不清楚的人也是他自己，自欺欺人的更是他自己。

自那夜起，他就错了。

从前只是他不想承认，维护着不知所谓的自尊，索性就一错再错下去。

等着她臣服的那一天。

可他如今知道了。

动心的是他，该臣服的就也是他。

苏梓馨满眼复杂地看着他，原本打算提醒他一句她刚刚才睡着了。

可见他也没说话，也没动作，到底还是没开口，见陛下这个样子怕也是听不见旁人说话的。

陛下他还穿着那日的吉服未换，红色的衣料上沾染的血迹早就化为暗沉的黑色，也不知是苏慕宁的血还是他自己的血，亦或是两者都有。

她看到他手上的伤，心中愈发复杂了，他此时的狼狈是她从不曾见过的，一时有些奇异的感慨。

原来陛下也是一个会害怕的人啊。

苏梓馨默默地看着他打量，好似连一直以来对这个人的畏惧都散了些，眼中难得地添了几分同情。

自古君王多薄幸，掌权者习惯了掠夺，哪有真情？她原本是这样认为的。

萧祁感受到身旁的人微微动了一下，好似是醒了，又好似是睡的不安稳。

他立刻抬起脸小心地盯着她看，看她在蹙眉，听她在呓语。

他一边俯身低耳去听，一边轻轻叫她的名字。

再也没有什么安乐了，以后只有慕宁。

“慕宁？”

“你是不是疼？”

“……你哪里疼？”

他小心翼翼地问着她，刚想把手心贴到她的脸上安抚，却看到自己满手的血污又缩了回来。

她的眼帘颤了一下，似睁开了一点点，右手朝上去摸到了自己的脖颈处，喃喃自语道。

“……这里疼。”

萧祁不懂怎么脖子会疼，便以为她意识不清醒，低声细语哄到。

“怎么了？脖子怎么了？”

“……疼。”

“你松开手我看看好不好？”

她没有松开手，眼中微光看到他俯身下来，就轻轻启唇，突然地叫了一声。

“昭年哥哥？”

萧祁神情一怔，听的清清楚楚的，抵在她枕边的手慢慢颤抖起来。

苏梓馨也听见了，她立即心中揪了起来，连忙去看他的脸色，生怕他一气之下做些什么，可是陛下他背朝着自己，也看不清。

他依旧是那个姿势一直没有动，听着耳边她又清晰地叫了几声。

苏梓馨被她叫的害怕，刚想开口把人叫醒，制止她的胡言乱语。

“陛下她——”

萧祁连头也没有回，直接道：“下去！”

她犹豫了一番，也只好转身退下了。

他微微吸了一口气压下所有的苦涩，低头看着她，轻声安抚着一般尝试着说道。

“……我是。”

她得到了回应，好似终于安心下来，眉间松了许多，蓦然又叫了一声。

“昭年哥哥……”

“我是。”

他闭了闭眼，想盖住难挨的痛楚，猛然就听到一声轻嘲的笑。

看见她已经全然睁开了眼睛，眼神清明，无半点恍惚，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冷冷道。

“你不是。”

萧祁局促不安地看着她，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她松开捏在脖子上的手，似笑非笑看着他道。

“我想起来了。”

“……”

“中秋那夜我也是这样叫的吧。”

“……”

“可是陛下，我这次是故意的。”

“……”

“你不是忍不了么？”

“……”

“那你来掐死我啊！”

“……”

萧祁听到她说是故意叫的，眼圈随即就红了起来。

她故意叫他傅昭年。她故意要他痛的。

他看着她，紧紧抿着唇，攥着床单的手指也在泛白，左手上的伤口因为太用力握着也重新裂开了，血色染上了手底下换的干净的床单。

他有些难以呼吸地咬了咬牙，眼中湿漉漉一片水光地看着她，声音有些哽咽又无措地小声似在哀求道。

“……慕宁，你别这么欺负我。”

苏慕宁好似笑了一下，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流泪，评价道。

“原来陛下哭起来也不错么。”

他眼中颤了颤，想到自己从前说她哭的漂亮。

她什么都记得，记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她目光自他手上的伤口处扫过，看到他的血流到了床上，有些厌恶的皱眉，重重地闭上了早已疲倦的眼帘。

萧祁见状就收回了手，放到自己膝上，小声道歉道。

“……我给你换一个干净的。”

“你生气了么？”

“……慕宁？”

他等了好久也不见她睁眼，不知道她是睡着了还是不愿意理他。

他茫然地坐了一会，看着自己还在流血的手背，然后再次用力握了起来，让伤口裂的更大一些。

可是身体上的痛苦依旧掩盖不了心里的痛苦。

他慢慢起身，离开了床边，似自言自语一般说到。

“……我让他来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