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府。

一匹黑马迎着夜光而来，这一看就是极为名贵的宝马，浑身的毛发还在泛着暗色流光。

驾马之人仰头睨视着门匾，嘴角肆笑了起来，然后手腕随意卷起了马鞭正要翻身下来，就看见门开了，里间走出来两个人。

“侯爷，夫人让您晚上不要出门！”

“你别告诉她不就好了。”

管家和江霖月正絮絮叨叨说着话，转眼就看见自家门前耸立的高头大马，与来人六目相对。

管家瞠目结舌似有些不可置信地揉起了眼睛。

江霖月抬眼看着马上大刀阔斧坐着的人，眼中也是恍惚的神色，还有一些难言的紧张。

反倒是那人率先开口了，他敛了笑，硬朗的五官就显得很是威严，语气也颇为冷峻，居高临下地看着两人，先是冷哼了一声。

那马也跟着主人打了个响鼻，傲慢地踢了踢腿。

“见到父亲也不知道叫的么？难不成还要做老子的先给你来问好？”

管家一健步上前立于马前，大喜地叫道：“将军！您回来了！小的立刻去禀告夫人！”

说着他就忙不颠地跑了进去，着急忙慌地通告去了。

江霖月犹豫了片刻，往前走了一步，在他身前恭恭敬敬行礼，又规规矩矩地叫了一声：“父亲。”

然后便没有话了。

江司旻扯着缰绳，悠闲地骑着马在他周围转了几圈，把这儿子从头到脚看了一遍。

心中越看越满意，他离家的时候江霖月才十几岁，还不到他的肩膀，如今估量着，怕是比自己还高了。

瞧这模样长得，这双桃花眼真是像极了自己，听说京城里好些姑娘都喜欢他，优秀！

果然优秀！

不愧是他的儿子！

江霖月全然不似他的悠闲，相反，他倒是记起来不少这人小时候打自己的事来。

这人是个武将，动起手来那真是雷霆万钧，挨一次他起码半个月下不了床，后来江司旻驻守西北一直没有回来，他便报复性的如脱缰的野马，自由了个彻底。

父亲怎么回来了？

难不成是母亲告状，说了他什么坏话？

不至于千里回程来修理他一顿吧？

想到此他便有些害怕起来，站的愈发笔直。

江司旻看够了，把手中的缰绳扔给了他，一边下马一边质问道。

“你这么大晚上要去哪里？长大了连你母亲的话是都不听了吗？”

“......听的。”江霖月小声地回着，态度极其良好，就怕他一个马鞭抽了过来。

江司旻挑了挑眉，抱胸看着他，道：“回屋去睡觉！待我去问了你母亲，要知道你不听话，我明日再好好收拾你！”

说完他就负着手大步跨了进去，江霖月看着那离去的身影，思索了一下，决定今夜还是不出门了。

然后他一边牵马一边叹了口气，至今也想不通他母亲当初到底看上江司旻什么了？

就不能选个不打人的吗？选夫婿可要擦亮眼睛啊！连累下一代啊！

难道他的好日子到头了吗？

江夫人都已经歇下了，听到管家的话便起来穿衣服，还没等出去迎一迎，那人就已经火急火燎地出现在门口了。

她一眼瞥过去，瞧见他看见屋子里有下人在，便生生放缓了脚步，将一只脚又退了出去，面上做出成熟稳重的样子，还假意的咳了咳，再沉声吩咐人下去。

等到人都退下了，江司旻立刻跳了进来，猛然关上了门，三步做一步地抱上了江夫人的腰，先把人使劲亲了几下，随后又伏在她肩上抽抽搭搭起来。

“媳妇，你那外甥也太狠心了！”

“我年年都写折子说了要回来啊！他就今年复明年，春日里就给我画大饼，说他冬日大婚一定要我回来喝酒！”

“好嘛！悄咪咪地就把婚礼给办了，气得我听到这消息就往回跑了！”

江夫人终于听到了一丝不对劲，她微微推开江司旻，皱眉问道。

“.....你的意思.....不是陛下要你回来的？”

江司旻与她一道坐在床上，自顾自地脱起了鞋子和衣服，满不在乎道。

“我偷着回来的，过些日子还要回去，没有人知道。”

江夫人闻言立刻脸色一冷，见他大咧咧地已经爬上床了，伸手拧住了他的耳朵，把人又从被子里掐了出来。

江司旻被拧的龇牙咧嘴吸着冷气，跪在她边上，连声叫道。

“媳妇轻一些！太久没被掐了，你且让我适应几日再动手吧！”

江夫人手中又转了半圈，他又叫了几声倒在她膝上，她低声训斥道。

“你知不知道戍边的武官无诏回京是死罪啊！”

“还没有人看见，就你这做事的德性，骑着马怕是整个大街上的人都看到你了！”

“你们这些兵痞子就是这般行事，生怕文官们骂不死你是不是？”

江司旻嘲讽地哼了一下，不屑说道：“让他们骂吧，有种就来我江府门前骂一声试试，管他是哪个世家、官至几品，敢让我听见就削了他脑袋！”

从前大启里谁不知道他的脾气，敢得罪他的人还没有出生呢！

江夫人知道没人敢真去告状，便松开了手，抚在他的脸上，想了片刻还是沉声提醒道。

“近日陛下心情也不好，你别惹事。既然回来了，就待在家中不要出门。”

省得被人看到了又要议论。

江司旻闻言就爬了起来，眼中满是好奇和打趣，追问道。

“我听了那些传闻，一直不太相信，难道都是真的吗？”

江夫人点了点头，叹了口气，惆怅道。

“皇后她差点就活不成了，那几日可真是.....”

一言难尽。

江司旻委自也沉思起来，他想，不应该啊，陛下可是他看着长大的，在西北一向很受女子亲睐，怎么这回翻车了？

江夫人摇了摇他的手，道：“陛下或许还听你的话，你得空去劝一劝，不如叫他放手算了，人家和傅相也是挺般配的一对.....”

江司旻闻言就不赞同了，似是想到了从前，便瞪着眼睛不依不饶起来。

“傅家的人有什么好的？从前岳父他就看不上我，说你和前任太傅般配，那厮文绉绉的简直无趣，不过是傅家人么出身高贵一些而已。”

看来陛下也是和他一样吃了这斯文人的亏了！这不行！他必须得管！

江夫人还要再说话，就被他一把搂进了怀里，笑道：“媳妇你就放心吧，明日我就入宫当面嘲讽他去！”

难得有这样的好机会可以尽情嘲讽萧祁那小子！他自然不能放过。

——

昭华殿。

“陛下......”

芙玉正在守夜守的困意都来了，便赫然看见陛下他一个人来到殿前。

听闻她开口，萧祁举手示意她噤声。

殿内一片安静，烛光也暗暗的，他知道她应该是睡了。

芙玉不敢再开口，看他小心地推门进去，这才低了头，发现地上的水渍，提着手中的灯笼一看，果然是一路潮湿的痕迹。

她有些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陛下不会自上午就在荷花池里找到了现在吧？

殿内还是熟悉的香味，更是熟悉的人，一切都无比熟悉。

熟悉到他真是闭着眼睛都可以畅通无阻地寻到她床边，他又怕她其实还醒着在，于是只是轻轻挑起一些床幔低眼看过去。

果然睡着了。

他松了口气，凝神看了起来。

她侧卧着面朝着外面，枕边放着一本书，手搭在书上，好似前一刻还在翻看一样。

夜色太暗，萧祁也看不清这是什么书，他弯下腰凑得近了一些，才发现是经书，还是手抄的。

她抄这个做什么？

他又无声地看了她许久，眼中浮起一些挣扎之色，然后慢慢展开自己的手掌，皱着眉嫌弃无比地瞥下眼，看着这个不到他一根手指长度的印章。

到底还是咬牙放到她的手心中，仔细地合了起来。

罢了，都给她好了，省得她一直惦记。

说不定还要为此在心中多记恨他一点。

萧祁合上她温热的手指，与她离得太近，倒是也能在昏暗的烛光下看清她的眉眼。

比醒着的时候要温柔多了。

他顿时又不想走了，便留在床边一寸一寸地看她。

两年前，她还要再小一些，脸上更软一些，全然不似如今的清冷，虽然也不太笑，但要是存心逗一逗，还是能哄好的。

但是他太自以为是了，以为她朝自己笑一笑就是有了那样的心思。

到头来，有这心思的只是自己一个人。

当初是他太心急了，在他年轻气盛，在她青涩懵懂的时候，不懂什么叫徐徐图之。

小孩子就该拿糖哄的么，谁对她好就喜欢谁，当初就应该把人留在宫里，留在自己身边，日日夜夜相对，再用甜言蜜语浸着，管他什么风言浪雨。

如今倒好，没有把她驯过来，自己倒是先被驯服了。

他用指腹探过去，想触一触她的脸，刚碰到一点，她就细微地动了一下，他就不敢再碰了。

想到这人现在嚣张的很，仗着他喜欢她，就拿她自己来威胁他。

萧祁看着她搭在经书上的左手，朝她低首，闭上了满是无奈的眼睛，然后认命般地轻轻地吻在她手腕处的那个疤痕上。

要让她再这么来一次，他就要死了。

不仅仅是她没有选择，他也同样没有选择。

他没办法如傅昭年一般放手，他生性就不是个坦然大度的人，宁愿一起去死，也不要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