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虚子明显是听懂了，一张脸立时通红。这是羞惭，转而又变换成了愤怒的铁青。再也坐不住，霍的站了起来。

“你……”刚说了一个字，便忍不住发出一声喘息，顿了顿方才能继续。凌虚子以极压抑的声音喝问：“你是在教训我？”

沈安平有些无奈的摇摇头。与凌虚子想的不同，他并无意要教训人。就只是单纯的把心中所想说出来而已。只可惜，这世上并非是每个人都能听懂别人说话的。

凌虚子愤怒更甚。他直接将双手按在桌子上，上身微倾。这样，就对依然坐着的沈安平形成了一个俯视的角度。

不仅是挑衅，还带着实实在在的威胁。甚至，连一旁的胡玉蝶也感受到了。她原本是坐着的，现在却是下意识的也站了起来。

最平静的反而是沈安平。他依然保持了原来的姿势坐着，微抬头，用一种探究的目光审视着凌虚子。

“你，想——怎——样！”凌虚子咬牙切齿的说道。他似乎是承受了很大的压力，区区四个字，却说得相当辛苦。

“我不想对你怎样。”

沈安平说着，垂下眼睑，目光也转换到了手中的茶杯上。然后，说了一句近乎莫名其妙的话，“其实，你应该喝一口茶的。”

凌虚子真的听话了，端起被放在桌上的茶杯，放到唇边喝了一口。他依然很紧张，手不停的抖。一杯茶，有多半泼了出来。

“抱歉。”凌虚子说着，声音嘶哑。

沈安平当然不会介意，安慰道：“你是太累了，回去之后多休息吧。”

一句话出，凌虚子如蒙大赦。在深深的看了沈安平一眼之后，便告辞离去了。

目送这个人的背影消失，胡玉蝶忽然爆出一阵大笑。沈安平无语，这位，这闹得是哪一出啊？

胡玉蝶朝天翻了个白眼，没好气的道：“咋了，笑一下也不可以。”

“当然可以。”沈安平无所谓的耸耸肩。

胡玉蝶呵呵了一下，接着道：“不过，我却是有一件事很是好奇。”

“什么？”

“你既然已经……为何又中途收了手呢？”说到这里，胡玉蝶忍不住的一声叹，“其实刚才那一阵，我还挺为你担心的。现在看来，是杞人忧天了。”

凌虚子来意不善，这一点只要有眼睛都能看出来。他原本的目的无人知晓，但碰壁这件事却是显露的明明白白。

唯一的疑问是，沈安平为何不乘胜追击，而是就这么轻易的就让他走了呢？

沈安平忍不住叹了一口气。他真想告诉胡玉蝶这位不省事的大姐，其实自己什么也没做。至于凌虚子——

他是自由人，当然是想来就来，想走就可以走。非法剥夺他人人身自由，那可就是刑法上的“非法拘禁最”了。

“也有道理。”胡玉蝶若有所思的点头。看来，她是已经理解了。沈安平不是她，做什么事都是要考虑后果的。

而且，“那个小道士的身份，也是个麻烦啊。”胡玉蝶说着，也叹了一口气。她对沈安平，“我知道你的意思。就是让这小子遭遇些挫折，然后能改。你是一片好心，只不过却未必能起到作用。”

更有甚者，还会起到“反作用”，让凌虚子更增怨恨。到那时，就必须要——“当断则断，否则必受其乱。”

这句话，胡玉蝶说的非常真切。沈安平自然能明白她的善意，于是笑道：“放心吧。巴黎娘娘庙都烧了几年了，我是不会做圣母的。”

胡玉蝶哼了一声，没好气的道：“不用你这么说。我这么做是有原因的，主要是你以前答应过的事……”

傲娇的话只说了一半就中止了，原因是祖师观又有客人来了。这次来的是一批，最主要的是袁峰，还有他的几名同事。

并不都是年轻人，沈安平看到其中一位的鬓角已经有了明显的白发。至于目的么——那位白发大姐直言不讳，“我都快退休了。其他的啥也不要，就求一个平安。顺顺利利的回家，等儿子结了婚给他带娃。”

果然，还是出事了。不仅如此，这一次还更严重。

“就在那一段时间里，所有的监控设备都出了故障。”有嘴快的把这句话说了出来。旁边一个三十来岁，看着像是小干部的男人瞪了嘴快者一眼。白发大姐注意到了，很是不以为然，“这件事是不能外传。可小石就说了下摄像探头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

确实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沈安平却是有点明白了。虽然具体出了什么事还无法知晓，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这件事绝对与凌虚子脱不了干系。而且，这一次的拜访，多半也与这件事有关。

只是……他究竟想干什么呢？

时间过得很快。不知不觉中，夕阳已经西斜了。

天黑的时候，凌虚子走进了小树林。循着走熟了的路，很快就走入了小树林的中心地带。在这里，他见到了李子期。以及，竖立在这个人面对的剑碑。

“你来了。”李子期沉声道，然后，缓缓地转了过来。

“你——”凌虚子一惊非同小可，眼珠子都瞪圆了。见到李子期，他心中的惊骇难以言喻，不禁发出如此疑问，“你还是你么？”

“虽然有一些改变，但我依旧还是我。”

李子期说着，伸出手捋了一下颌下的须髯。李子期表现平静，在他的对面，凌虚子的面色却是更加的凝重了。

因为，李子期的变化实在是太诡异了。不过一天的工夫，这人的一头长发就已经全部变白了。他原本未蓄须，现在却多了能垂挂到胸的白色须髯。

虽然须发皆白，脸上的皮肤却是非常光洁细腻。不仅面色红润，精神亦显矍铄。鹤发童颜，宛若年画中的南极仙翁。

却也是有区别的。就是这张脸上没有老年人应有的慈祥，取而代之的，是完全无法掩饰的暴戾与阴狠。

或者说，李子期原本也没想要去掩饰。

凌虚子垂于身侧的右手紧握成拳。他现在就有一种冲动，一种要将自己的拳头砸到前面这张鬼脸上去的冲动。然而最终，还是勉强将这种冲动抑制了下来。

调转目光，投向前面的石碑。

——或者，一切的秘密，就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