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维高中状元，虽在意料之中又是意外之喜，插花游街，雁塔留名之后，接到宫里传令：皇上觐见。朝廷官服还未下发，王维选了一身青色文士衫，看上去英姿飒爽风流倜傥。进了宫中拜见皇帝之后，李隆基问道：“卿就是写下《桃源行》的王维？”王维恭敬答道：“正是微臣陋作。”原来，今年科举题目正是《桃花源记》。

“晋太元中，武陵人捕鱼为业。缘溪行，忘路之远近。忽逢桃花林，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寻病终，后遂无问津者。”

陶渊明的这篇《桃花源记》蕴含出世入世的哲理，深受李隆基喜爱，拿来作为科举题目，正好考验莘莘学子的作诗功底。没想到王维的一篇《桃源行》，化文章为诗，浑然天成。李隆基看后龙颜大悦，朱批状元。

“朕听说长安城内有很多妓馆？”

“微臣略知一二，平康坊内春雨楼名声较大。”

“朕听闻妓馆之中，有高才之士者不用付缠头。朕令卿前去宿住一宿，拿下春雨楼的头牌名妓。这才不枉大唐状元的名声。”

“这……”王维心中苦笑不得，什么宿住一宿，拿下头牌，分明是去青楼狎妓。中了状元奉旨泡妞，也算是千古奇谈。和皇帝说下去就是抗旨，王维领旨出宫。

回去略备一些银两，王维前往平康坊。只见坊内高楼青瓦，气派异常。时间尚早，王维走到康怡书局，进门问道：“掌柜在吗？在下寻一本书。”李随正在算账，听到声音看到一位少年英俊公子，急忙迎道：“公子里面请。”泡了一壶好茶，请公子坐下慢慢说话。“贵书局可有《诗经三百首》”。

《诗经三百首》是先秦古籍，历代均有传抄。唐初曾经刊印过一次，存世极少。李随道：“鄙书局正在刻印《诗经三百首》，还请公子一览。待刻印之后，公子再来购买。”李随遂把已经刻印好的一首诗递给王维。王维一瞧，正是《诗经三百首》中的第一首《关雎》。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参差荇菜，左右流之。

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

和以往看到的不同之处，在于每四句之间有个黑点隔开，更易于读写和理解。王维问道：“这种版本还是第一次见，这些黑点如此之妙，恰到好处。不知这是哪位大贤的手笔？”李随道：“这是郭礼郭大人的主意。”“妙，妙极。”王维问道：“掌柜，这张诗文可否卖与本公子？”李随道：“公子若是喜欢，拿去便是。”

王维看时间差不多了，怀里揣着一纸诗文，前往春雨楼。要说春雨楼，在长安城内大有名气。即使掖庭的教坊司里的官妓，都不如春雨楼的头牌出名。教坊司里面公孙大娘精于舞蹈，尤其是剑舞，堪称当世一绝。即便如此，被春雨楼硬是压下一头。春雨楼内一大清倌两大红牌，都是艳名长安的绝世佳人。王维此行奉旨泡妓，当然是春雨楼中的清倌儿：白素素。

白素素幼年时父母双亡，生活无门进入妓馆。自小艳丽无双、能书善诗，吹拉弹唱无一不精，诗文歌赋，文才横溢。寻常之人能一睹白素素真容不惜倾家荡产一掷千金，无论谁见到白素素一面都引为平生荣耀。就连伺候白素素的侍女，亦是饱读诗书，窈窕秀丽。

春雨楼高三层，飞檐青瓦，规模巨大。青楼原本指豪华精致的典雅居舍，到了本朝，青楼竟成了妓馆专用。无非因为这些妓馆从外看来和豪门大族一般，门口站着两个小厮。小厮看到王维衣着鲜明，英俊潇洒，竟似王侯贵族公子，上前恭敬道：“公子，里边请。”

迎面而来的是繁华景象，早有许多恩客临门，坐在华庭之中等待良宵美景。又有一位龟公引王维落座泡茶，随后一个老鸨上来迎客。

“唉吆，这是哪一位王公家的公子哥，老奴眼拙，竟然没有认出。”满脸堆笑，褶子之间落粉无数。

王维还真是一位世族公子，祖籍河东，乃是当地的望族。只是来到长安，王维的家世显然不值一提。

既然奉旨泡妞，泡到清倌儿白素素方才算完成任务。于是，王维对老鸨说道：“久闻春雨楼一清二红艳名远扬，不知这位清倌可在？”老鸨一听，脸上笑容不减半分，“公子也是慕名白清倌的名声，不过白清倌可不是寻常之人都能见到的。”王维掏出一两银子塞入老鸨手中，“还请费心，在下慕名而来，如若不能一睹清倌儿芳容，岂不遗憾终身。”老鸨顺手接过银子，“公子稍等，老奴前去禀报清倌儿。”说完一摇一摆上楼去了。

王维喝了一口茶水，入口清爽甘甜，竟是罕有的西湖龙井。传闻西湖龙井每年只产三十斤，就连贡品都是伪龙井，真的龙井想成为贡品亦不足分量。人称青楼为销金窟一点不假，但是迎接客人所用的茶水，在茶楼之中至少五十文钱。

顷刻之间，老鸨从二楼下来，走到王维跟前道：“清倌说了，公子有什么物件可赏？”

王维犯难了，出门未带杂物零碎物品，正踌躇间，老鸨说道：“公子，本楼有上好的笔墨纸砚。”

王维大喜，唤老鸨拿来笔墨纸砚文房四宝，随手挥就一首诗，正是当时在诗会上的“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老鸨拿了诗文，款款转身上楼。一会，一位豆蔻年华婢女和老鸨一同下楼，来到王维面前道：“王公子，我家小姐有请。”王维起身，跟随婢女一同上楼。来到三楼通幽阁，地面铺着西域波斯地毯。婢女道：“还请公子脱靴。”王维脱下靴子，白袜缠足，问道：“看这阁楼名称，敢问你家小姐可通棋艺？”婢女笑道，“小姐略通棋道，正是通幽境。”王维大惊，竟是四品通幽境，就连当朝国手王积薪才刚入三品具体境。

真可谓奇女子也。

婢女侍奉王维坐下，拿来新鲜熟果，其中竟有新鲜荔枝。荔枝产于岭南，距离长安至少数千里。春雨楼中供应者新鲜荔枝，可见其财力雄厚。通幽阁里外两间，王维在外间。婢女问道：“敢问公子那里人氏？”王维老实回答：“鄙府乃是河东望族。”婢女又道：“小姐说公子才中状元就跑来妓馆，想来亦是登徒子之辈。”王维一听大叫千古奇冤，那里是本公子想来，是皇帝下旨不得不从。这番话自然不能实说，只好道：“在下孟浪了，久闻清倌儿大名，今日特来一见”。

婢女道：“想要见我家小姐，需先露出点货色。”

王维略作思考，还请姑娘拿来文房四宝，在下献丑了。

婢女拿来笔墨纸砚，王维一挥而就，竟是一篇短赋。赋中把清倌比作神女，自己是凡夫俗子，久幕神女之名，想见神女一面。

婢女笑着将短赋拿进里间。

王维看屋中摆设，黄花梨桌几，东海明珠装饰，墙上挂着魏晋名士佳作。不由倒吸一口气，如此阔绰，只怕豪门也不过如此。

婢女回来拿了一首诗文，竟是罕见的回文诗。白素素有意考校这位新科状元是否真实材料。王维浸淫诗文多年，自然明白白素素之一。回文诗，妙在正读倒读都是一首诗。王维凝神良久，挥毫写下一首诗。

落雪飞芳树﹐幽红雨淡霞。薄月迷香雾﹐流风舞艳花。

同样使一首回文诗，诗中藏匿暗喻，以物喻人。婢女拿去之后交给清倌儿，一会琴声骤起，竟是司马相如的《凤求凰》。这首琴曲亦是暗号，告诉春雨楼内客人，今日清倌儿白素素闺阁之中有贵客临门。

“不知是哪一位少年公子，竟得白素素如此厚爱。”

“人不风流枉少年，只怕是刚才那位少年公子，今日借公子之光听的白大家（古代对才艺无双的人尊称）一曲，不枉此行。”

“今日良辰美景，更需痛饮美酒。小二，拿酒来。”

……

“公子，小姐请公子里面坐。”婢女带路，王维跟着婢女进到里间，看到一位娉婷少女，面带白纱，正背床而坐，手指纤舞，琴音流淌。

王维静坐一旁，聆听美妙琴音。

相传司马相如到蜀中临邛，富人卓王孙得知“县令府中来了贵客”，便设宴请客结交，相如故意称病不能前往，县令亲自相迎，相如只得前去赴宴。卓王孙有位离婚女儿，名文君。因久仰相如文采，遂从屏风外窥视相如，司马相如看到佯作不知，而当受邀抚琴时，便趁机弹了一曲《凤求凰》，以传爱慕之情，因司马相如亦早闻卓文君芳名。文君听出了司马相如的琴声，偷偷地从门缝中看他，不由得为他的气派、风度和才情所吸引，也产生了敬慕之情。宴毕，相如又通过文君的侍婢向她转达心意。于是文君深夜逃出家门，与相如私奔到了成都。这便是《凤求凰》的典故，之后还有卓文君当垆卖酒，一时传为佳话。

难道白素素想要和卓文君一般？王维正在思考之中，白素素起身福道：“贱妾久闻公子大名，真是闻名不如一见。”

王维客气道：“能一睹素素大家芳容，不虚此行。”

白素素伸手揭开白纱，露出真容。脸色白皙，鹅蛋圆脸，秋水含波，瑶鼻琼宫，红唇皓齿，温香软语。王维惊呆，世上竟有如此美妙的女子。

白素素一时羞臊道：“王公子忒无礼。”

王维这才收回视线，白素素命婢女准备酒菜。良辰美景，怎么能缺少好酒好菜。未几，婢女端托盘进来放下酒菜，离阁而去，阁中只有王维和白素素两人。

素素倒酒，一人一杯。

“还请公子喝酒。”双手端给王维之后，自己端起一杯，皓臂微伸，竟与王维和交杯酒。交杯酒乃是夫妻新婚洞房之夜才行的礼数，没想到今日在春雨楼中与清倌儿一起饮下交杯酒。

“公子木讷了。”白素素笑道。

王维懵懂，不明白白素素话语之中什么含义。

白素素道：“一曲新词酒一杯。”

原来青楼之中规矩繁多。

白素素将王维留下，自然看中了王维的才学。既然托付清白之躯，王维也要继续努力。这杯交杯酒乃是开场，一杯酒一首诗，一口菜一首诗，一曲舞一首诗。可怜王维虽然才学出众，饱读诗书，一首接着一首，出口成章。白素素自幼能书善诗，一首一首点评，心中越加欢喜。待到兴致勃发之时，竟翩翩起舞以助酒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