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龙寺。

晏小北立在门前一株巨大的银杏树下，仰头望着威严堂皇的庙门。这里不过是一个遮掩罪恶和血腥的地方，为父亲，为历代帝王。

一个小沙弥脚步匆匆地向他走来，合掌一拜道：“施主，主持有请！”

晏小北理理衣服，“烦请师傅前方带路。”

小沙弥又是合掌一礼，引着他进了庙门。

这是晏小北第一次进天龙寺，进得庙门并无什么香炉佛殿，一间间屋子陈设竟像是内侍监中一样，竟还专门有一间屋子陈放古老刑具！

他只顾着观看，一时没注意脚下台阶，跌趴在台阶之上。

小沙弥忙上前来扶，“施主，可伤了何处？”

晏小北并没立即起来，这台阶上附着一层红铁锈样的东西，他凑近嗅嗅，土腥气中夹杂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儿，不觉心惊，哑声问：“这是……？”

“施主先起来。”小沙弥面色如常，将他搀扶起来，“施主想必好奇这红色之物吧？”

晏小北揉揉膝盖，“是血液浸染的吧？”

小沙弥笑着诵一句“阿弥陀佛”，“不瞒施主，这里本是凶煞之地，囚着无数亡灵如人间罗刹堂，故在此建寺供佛。但前人之迹已无法刷洗，只能任凭时间冲去了。请吧，前方就是了。”

晏小北打量两眼前方带路的小和尚，这是已对生死司空见惯都漠然了，这里边聚得都是些乌合之众吧。

“主持，晏施主来了！”

“嗯，先请施主坐下，我立马就好。”屏风后面传来一个粗浑的男声。

“是。施主请在此稍等片刻。”小沙弥倒了茶之后转身出去，并为二人关上了房门。

屋中陈设简单，窗下设着供桌草垫。紧随其后是一张低矮的木几，上面随意放着几本经文和一个木鱼，想必也时常念些经文为自己洗脱罪恶。

墙上挂着一幅极为蹊跷的画，一个只着了红色肚兜的婴孩儿坐在地上，其中一只手上拿着一把小巧的桃木剑，另一只手还在挑捡散落在地上的物件。

这……不是满一周岁时，婴儿进行的抓周吗？

晏小北走近些，去看左下角那一行如蚂蚁大小的文字。

“晏施主久等了！”屏风后转出一个身材高大的中年和尚，他并没有通常和尚的慈眉善目，反倒生了一副自带戾气的凶脸。

晏小北乍一看还心生畏惧，下意识解释：“我只是想看看这画上写的是什么。”

中年和尚哈哈一笑，“八王爷不用紧张，老衲只是面凶不是心煞。这画上是我的儿子。”

晏小北太不擅长掩饰自己的神色，虽然没有贸然发问，但惊讶的样子完全显露在脸上。

“是我未出家前的，后来剃发为僧便再没见过。说来惭愧，一个出家之人还惦念红尘俗事，王爷见笑了。”

“大师是为度更多人，不入俗世不闻俗事又怎能度俗人呢？”

“哈哈哈，不知王爷今日来所为何事？”

晏小北殷切望着他，“大师，我想看看那个乞丐的尸身。”

“哦？”中年和尚挑眉，“王爷与他是旧识？”

“不止是旧识，他曾救我于水火之中，算是救命恩人。今番死得离奇，才斗胆前来恳求大师。”晏小北语气诚恳，面色悲伤。

中年和尚抚须沉吟，稍倾之后开口：“不瞒王爷，您这位恩人还真是死相罕见。面带微笑，如沉睡一般，且尸身并无僵硬出现。老僧还是第一次见这样的死状啊！”

“那烦请大师引我去看上一看，也算是见恩人最后一面。”

“王爷宅心仁厚，老衲自然愿意。那咱们这就过去？”

“好！”晏小北起身，跟在他后面。

停尸间在后院，院中一棵古槐直耸入云，几株松柏点点苍翠。院中来往的不是小和尚，而是一些衙役小厮。见了主持都停住问候，颇为有礼数。

“王爷，还请戴些护具，以免被气味冲到。”主持命人拿过两个面具和两双手套，各递给他一套。

晏小北依着他的样子一一穿戴整齐。

二人走进停尸间，刺鼻的味道直冲脑门，护具根本没什么用。一具具尸体被码得整整齐齐的摆放在地上，头破血流的，断胳膊少腿的，还有没脑袋的。

晏小北忍住几欲作呕的冲动，这种刺激的场面他不想再见第二次。

“第一次都有点不能忍受，习惯就好了。这个就是您那位恩人。”主持指着一具盖了白布的尸体，一把掀开了白布。

“呕……”晏小北扭头到一边，弯腰吐个不停。

“是被解得有些零碎了。”主持过去拍拍他的背。

“咳、咳，为什么要解开？”晏小北觉得自己吐的差不多了，直起腰来终于问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因为我们从未见过他这种死状，想找到原因。想看看他的头吗？”主持笑着问一句。

晏小北沉吟片刻，鼓起勇气点点头。

“在这边。”主持走到一个托盘前，掀起盖着的黑布。

晏小北本以为自己已经经受了刚才的冲击，心理承受能力有所提升，岂料一看见那颗微笑的头颅还是惊得退了一步。

许多生前他们在一起厮混的时候，他也从未见他露出过这样有着诡异幸福感的笑容，仿佛一生所愿都已达成，满足而欣慰。

“他会不会是喝醉酒之后被冻死的？”他提出心中的疑问。

主持摇摇头，“不是，你看他脖子切口处的血迹，现在颜色依然如活人血液一般鲜活，只是像被凝住一般没有任何流动的迹象。被冻死之人或着其他意外身亡的人都不会是这样的，颜色、气味都不对劲。”

“仵作验了吗？”

“当然，只是把人切成了这样，依旧没有什么结果。”

晏小北叹口气，“多谢主持，小北告辞了。”

“王爷慢走，有新进展我会找人通知您。”

“多谢。”晏小北转身出了停尸房。

“我的儿子也该这么大了吧？在这暗无天日的牢笼之中竟渐渐忘却了年份，连自己的儿子多大都忘记了，到时候恐怕他不会认自己吧？”主持喃喃自语着出了停尸间。

三王府，阿醒刚放飞了手中的信鸽，望着阴沉的天空出神。

最近王府中的气氛非常低沉消极，他也跟着有些郁闷，有点想念活泼开朗的纳兰锦。

“阿醒，你寄了十花镇的信？”

阿醒回头，竟然是江小姐！她已经三日未曾出过院子了，这是要雨过天晴了？

“刚刚寄走，小姐也要寄信吗？”

“寄走就算了，没什么要紧的。你家王爷在府中吗？”江涟握了握手中的信，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在呢，多数时间都呆在书房。”

“行，我去找他。”江涟转身走了。

宁老爷子亲自给自己来信表明事情的来龙去脉，还向自己表明了深深的歉意。

她何尝不心中有愧疚，日日夜夜都在煎熬之中。她明白宁殊和自己都是受害者，但是内心的各种道德约束让她无法迈过那个鸿沟。

但既然他们有共同的敌人，何不联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