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缨的火气一直没有消下去，眼看申时快要到了，顾北突然显得有些慌乱。

“缨儿，咱暂且放下我刺杀北襄王的事不提，你说说，待会儿段棠会带谁人来见我？”顾北从桌上的几盘水果篮中挑了一个圆圆的葡萄，缓缓剥开了皮，递到长缨面前。长缨瞪了他一眼，朱唇微张，便吞了进去。顾北低眉一笑，准备再去剥葡萄，长缨按住了他的手，扯到自己的唇边。顾北不明就里，只见长缨从嘴巴里吐出一颗葡萄核，正好落到顾北的掌心，然后才眨了下眼睛，说道：“这个人，我觉得咱们见过。”

顾北攥住手心的葡萄核，问道：“我们见过？”

长缨点了点头，自己也捡起一颗葡萄剥了起来，边剥边说：“我起初以为是陈萋萋那个小妮子，正准备冲进去将她揪出来问个究竟，可是我一低头，却从两扇屏风的缝隙中看到了一只男人的脚。而且这只脚，我总觉得从哪里见过似的......”

“会不会是西北军副帅罗恕？”

长缨摇头，将手中剥好的葡萄喂进顾北的嘴里，说道：“你要是再拿自己的性命不当回事，就别想吃我剥的葡萄，葡萄皮都没有！”

顾北笑着握住长缨的手，说道：“不会再有下次了......”突然，顾北站起身来，双手抱拳，冲长缨喊道：“我顾北今日在此起誓，今后一定万般珍惜自己的性命，不做任何让缨儿担心的事了，尤其是刺杀皇上之类的事......”

顾北信誓旦旦地说着，长缨见他一本正经的模样，正准备扑上去抱住他狠狠啃上一口，就在此时，一个声音从门外传来：“大丈夫立于天地之间，岂有贪生怕死之理？杀母之仇不报，竟敢沉迷温柔之乡？”

声音严厉至极，顾北放下手臂，朝长缨撅了噘嘴，长缨会意，转身快步移到内屋，轻轻关上门。

顾北转身的瞬间，痴痴道人已经推开门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脸明媚阳光的段棠。

顾北连忙双膝跪倒在地上，口中喊道：“外祖父......孩儿有礼了!”

痴痴道人看了一眼桌上的飘香的瓜果、冒着热气的茶杯后，鼻孔里“哼”了一声，坐在椅子上，也不搭理顾北，只是静静地看着段棠为他斟茶。

顾北寻思，段棠竟然连痴痴道人都能从西凉的曳浪湖边请来昌城，这面子可不是一个外孙说有就有的。痴痴道人不只是自己的外祖父，也是传授自己这身武艺的师父，他这番前来，恐怕已经被段棠所用了。

顾北又想：痴痴道人身为当世高人，岂能被段棠三言两语打动？他常年居于曳浪湖，这次重入北国，如果真是单纯为自己与段棠的母亲宜妃娘娘报仇，这目的也太过牵强。

那到底是何原因呢？

顾北跪在地上没有动。

痴痴道人呷了口茶，这才说道：“我听你刚才的话，似乎是要对杀害你母亲的凶手网开一面......你可知......人活一世，唯大义不可辜负，唯亲仇不可不报。你师父独隐，他是不是这样教你的？”

顾北点了点头，仰起头，看见段棠缥缈流转的眼神正望着自己，眼神中空无一物，却又保罗万象。痴痴道人手中端着一杯清茗，他的眼神与自己稍一接触，便移到杯中的几片茶叶上，轻轻地吹动着它们，宛如曳浪湖上的微波。

顾北听见风吹动窗棂的声音，听见一只孤雁掠过苍穹的呼啸，听见门外小贩的叫卖声......唯独没有听见痴痴道人后面说的话。

“哥！”段棠提高嗓门叫了一声，顾北这才恍然回神。

“外祖父说的你听见没有？他还等着你回复呢......”

顾北有些茫然。

他到底听见了没有？

段棠认为听见了，痴痴道人认为没有。

原本应当在内屋的长缨，竟然敲门进来了，身后还跟着两个人。

长缨见到痴痴道人，莞尔一笑，屈膝施礼说道：“前辈不远万里来到昌城，是不是想顾北的烤野鸡了，还有还有，我到现在还惦记着你的美酒呢，你有没有带点来呀？”

长缨嘴快，说完话才发现顾北还在地上跪着，便上前一把将他拉起来，责怪道：“就知道傻跪......膝盖不疼吗？你也不替前辈倒水斟茶......”顾北被长缨拉起来后，发现长缨身后站着胡有珍与谢子亨两人。

他俩见到段棠，顾不上搭理别人，先行了君臣之礼后，才齐齐望向顾北，谢子亨问道：“顾公子，不知这位前辈是？”

长缨抢着说道：“我夫君的师父，他的武功都是出自这位痴痴道人前辈之手。”

胡有珍一听，忙躬身施礼：“原来是曳浪湖痴痴道人，请受在下一拜！”

谢子亨常年混迹官场，自然不知“痴痴道人”的大名，只是拱手客气道：“久仰久仰......”胡有珍暗暗拽了拽他的衣角，小声道：“他乃宜妃娘娘生父，二皇子殿下外祖父......”

谢子亨一听，这才双膝跪地，朗声说道：“原来是殿下的外祖父......臣谢子亨失礼了......”痴痴道人“哈哈”一笑，将手中的茶碗放到桌上，段棠赶紧移到自己身边填满。

痴痴道人说道：“两位来此，怕是来找棠儿禀报要事吧......老夫不打扰了，顾北，你随我来！”

说罢，痴痴道人不容他人说话，拉起顾北便往门外走，来到长缨身边时，一把抓起她的手腕：“你也走！”

长缨与顾北就这样，被痴痴道人一手一个拉出了门外，屋里只剩下段棠、谢子亨与胡有三人。

段棠脸色一变，压低声音呵斥道：“谁让你们来的？”他拾起桌上的茶碗，连碗带壶扔向胡有珍。

“一点也不长心，你竟当着他们的面，提醒谢子亨？你与他什么关系，为何要提醒他？”

谢子亨被茶水泼了一身，也不敢回嘴，当下跪在地上。

“殿下饶命，刚才我也是情不自禁，不知痴痴道人与殿下在一起，担心谢大人不识，言语间冲撞了殿下的外祖父......”胡有珍急忙替自己开脱。

“冲撞便冲撞了，眼下你觉得顾北会怎么想？”段棠恼羞成怒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