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盛世能重来，也愿二人一马，明日天涯。

昨夜寒风又袭，冷雪难积。和衣起，尽是薄凉意。徒枉一身英雄气，年华负你，霜鬓负了江湖义。

倪雄睡到二更天，默然惊醒，竟不知身在何处。他长长得吁了一口气，怅然坐起。宫中深夜竟是如此寂寥，却不知当年自己的女儿倪皇后，是如何捱过这漫漫长夜的。

他突然想起自己另外的一个女儿，东盈王之妻——倪文思。依稀间，他却怎么都想不起这个女儿的容颜了。

东盈王段覃终究叫她玉石俱焚，湮灭在了滚滚红尘。当年北有秋雨真，东有倪文思，两位风华绝代的盛世美人，才华羞煞天下男子。可如今呢？

自己怕是有十五六年，没去她的坟前看看了吧。倪雄心想。

他裹起自己的衣衫，缓缓走出院落，竟无一人察觉，甚至他带来的几位武功极强、“关刀局”数一数二的近战高手，恍惚间睡的正香。毕竟这是在宫里，天下安全级别最高的地方。

倪雄没有惊动任何人，他走走停停，暗黑的夜里，他感受着风霜，感受着自己曾在这里消磨殆尽的青春年华。

不知不觉间，他来到了皇城大门。

一位推着宫里粪水的老宫人从他身边经过，倪雄将手搭在车辕上，帮他推着，老宫人看了倪雄一眼，没有说话，风雪堵住了他的眼睛和嘴巴，甚至闭塞了他的心灵。踉踉跄跄的两个人就这样出了皇宫。

东方发白的时候，倪雄沉重的脚部已经在一片荒野上蹒跚多时，他慢无母的地前行，身边没有一个护卫，没有一个随从。

倪雄抬起眼，看着东边山头上隐隐探头的太阳，也是一副即将耗尽浑身气力的老者模样，挣扎着，煎熬着......

留在宫中几位“关刀局”高手，糊里糊涂被董里率领的一帮禁军堵在了院中，他们痴呆的眼神没有一丝“高手”的样子。

这几个高手做梦也没有想到，一位年逾古稀的老人，竟然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准确来说，在禁军统帅董里的眼皮子底下，兀自消失了！

董里恼羞成怒，遣人问了一圈回来，都说没有见倪雄的人影。

他坐在屋檐的石阶上，绞尽脑汁地想，也想不通这倪雄到底藏在了哪里。部下上前小心地询问：“董将军......倪雄的这几位随从，该如何处置？”、

董里正郁闷的紧，抬头看着已被五花大绑了的“关刀局”高手，又想起皇上段岭对自己的密旨，不由得怒火中烧，对部下说道：“带上前来！”

人被推到董里面前，董里坐在石阶上没有起身，仰头问道：“诸位与我董里，无缘无仇，我不想为难诸位，只想请诸位告知董里，你们的主人，到底去哪里了，皇上要见人，我找不到，诸位说说看，作为禁军统帅，是不是”很为难？

这帮人的心里也在纳闷，怎么一觉醒来，他们的帮主不见了......莫说皇上找他，就这样空着手回花都，其他人还不把他们生吞活剥了？

其中一人觉得董里语气颇为和善，于是颔首说道：“董将军......我们几人昨夜一直睡在边上的厢房内，并无听见任何动静。倪千岁突然消失，我猜是不是宫中高手所为？”

“放屁！”董里彻底怒了，盯着此人说道：“就地砍了！”

眨眼间，人头落地。其他几人顿时瑟瑟发抖，忍不住求饶道：“董将军饶命......我们真不知道倪大人到底去了哪里......”

“再砍！”董里索性起身来到倪雄昨夜居住的卧房，边走边撂下一句：“一个一个砍，砍到说出为止！”

他来到倪雄的卧榻上，伸手摸了摸，似乎还有些余温。

满城的禁军都已经撒开了天罗地网，别说倪雄，就算倪雄的一只猫藏匿起来，也会被他们找到的。

“禀将军......全都杀完了，没有人说话！”部下站在门口说道。

董里冷笑一声：“嘴很硬，‘关刀局’的手下，果然都是硬汉！你们接着去找，我就不信一个倪雄，还能在这皇城里化成青烟飘走了不成。”

“遵命！”

董里斟酌了半晌，决定还是得将此事告知皇上。

“消失了？”段岭疑惑地问道。

“臣也百思不得其解，好端端一人，怎会突然消失？”

“朕......”段岭迟疑了片刻，说道：“朕不怨你，遣人再找找吧，指不定他念旧，在哪个角落里蹲着想事呢......”

“谢皇上隆恩！”董里叩首说道，“就算掘地三尺，臣也会将他找出来的。”

段岭笑了笑，说道：“哈哈哈......你没事掘朕的皇城做甚？实在找不到，那就算了，你看好花都，别让它给国公添乱便是！”

“遵旨！”

“退下吧！”

董里告退后，站在宫城的正中央，紧蹙着眉头，心绪万千。

“顾大哥......董里无能，让你失望了！”他长叹一声，“皇上视我为心腹，我却连这点小事都没有办好......想当初，欧阳岳前辈，乔烈将军，是何等的尽心尽责啊，我董里......唉......”

第298章 双龙会花都

董里突然转念一想：我得尽快将此事告知顾大哥！

......

两日后，顾北在川南接到董里的飞鸽传书的同时，段棠也收到了同样的消息，他风风火火地来到陈萋萋的卧房内。

“哎呀......跑了一身汗！”陈萋萋拿出随身香帕，一边替段棠擦拭额头上的汗珠，一边问道：“有什么好消息，还让皇上亲自跑来告知臣妾？”

段棠激动地握住陈萋萋的手，神秘地说道：“真是天助我也！”

“哎呀......”陈萋萋佯装不耐烦，轻轻的抬手打了一下段棠的胳膊，“皇上就会卖关子，故意让臣妾着急！”

“你绝对想不到，京城那边传来消息，北冥王要对倪雄下手，你猜猜，最后怎么了？”

陈萋萋马上用手托住下巴，沉思片刻，说道：“既然是好消息，那就是他把倪雄杀了，成功嫁祸于‘长缨帮’，如今‘关刀局’和‘长缨帮’正准备打开杀戒呢！”

段棠摇摇头说道：“比这还要令人欣喜：倪雄凭空消失了，董里已投到北冥王身下，现如今掌管着禁军，看来这次，人是在董里眼皮底下消失的，他栽了一个大大的跟头不说，还一气之下，砍了倪雄几个护卫的脑袋，如此一来，我岂不是.....”

陈萋萋一听，顿时沉下脸色，果决地说道：“不行！”

段棠轻抚着陈萋萋的脸颊，笑着问道：“我都没说后话，你如何知道不行？”

陈萋萋拉着脸道：“臣妾说不行就是不行，你不为自己和臣妾考虑周全，起码也得为他......”说着指了指自己的肚子。

段棠将手轻轻放到她的肚子上，脸上露出一丝顽劣的笑容。

“仅此一次，仅此一次如何？”段棠甚至有些撒娇，他一撒娇，陈萋萋便招架不住。

“非要亲自去么？”陈萋萋的语气软了下来。

“如此大好时机，我若不亲自去，怕是难以服众啊，萋萋你看，我将‘关刀局’收入囊中后，别说顾北他有‘长缨帮’，就算他将北国所有的大军集结在一起，也是寸步难行。不出一月，‘关刀局’切断北冥王的粮草和金银，国库一空，岂不是所有的一切，形同虚设了？”

陈萋萋微微点头，说道：“届时，皇上一手握着‘涅盘山’上的财富，一手捏着北冥王国库的咽喉，试问天下谁与争锋？”

“正是此意！”

“那......”陈萋萋为难的说道，“皇上这一走，留臣妾在川南城，万一罗恕他攻了进来，臣妾该如何啊？”

“你放心，只要顾北在川南，罗恕必定围而不攻。如有万一，以你的才华，还能让他们讨了便宜不成？”

陈萋萋白了一眼段棠，说道：“那到时候，皇上可不能怨臣妾妇人之狠毒......”

“不怨不怨......你这般用心，还不是为了我，还有肚子里的皇家子嗣嘛......”段棠轻轻地将陈萋萋拥在怀里，低声说道：“我即刻就从东门出城，绕道花都......你放心，我很快就会给城外的罗恕一个惊喜，也会给你和孩子一个惊喜。”

陈萋萋依偎在段棠的怀中，喃喃说道：“皇上......此番去花都，定是艰难险阻重重，你一定要保重......川南你放心，臣妾绝不会让它被顾北夺去的！”

此时的顾北和长缨，反复将董里的来信看了一遍又一遍，长缨敲了敲自己脑门，想来想去，只好怪到了董里的身上。

“这个董里，依我看，还没有你那个傻兄弟谢柄文聪明呢，写的这是什么嘛......糊里糊涂模棱两可，倪雄这个老家伙，既然已到了殿前，为何突然改变主意，一句话也不说，睡到半夜又消失了？他这个禁军统帅当的，真是又憋屈又可恨！”

顾北将面前的一杯热茶端起来，递给长缨，笑着说道：“当年欧阳伯伯不也是在这个位置上栽了跟头？董里他还年轻，经此一事，他一定会快速地成长起来，给皇上一个惊喜的！”

“你还替他说话！”长缨气呼呼地端起茶杯呷了一口，说道：“倪雄一旦消失，‘关刀局’定会嫁祸于‘长缨帮’，他们那帮有勇无谋之辈，冲动之下，跑到‘长缨帮’的钱庄、饭庄、市口、镖局、酒店里一顿闹事，指不定要白白害死多少无辜性命呢......”

顾北点头说道：“缨儿，你说的没错，倪雄不能消失，就算他有什么想不到通的，躲到某地找老友饮酒叙旧去了，‘关刀局’是不能乱的，你这就随我去趟花都，借董里留下的五万兵马，彻底整顿一下‘关刀局’，让它为朝廷所用。”

长缨点点头，思忖片刻，又摇头说道：“你我都离开川南，留罗恕在此，哪能斗得过段棠和陈萋萋？不如夫君你去，我留下看着他们，说不定还会给你一个惊喜呢！”

顾北疼爱地摸了摸长缨的脑袋，问道：“你最近总说‘惊喜’，能不能在我走之前告诉我，到底是什么惊喜呀？”

长缨顽皮地眨眨眼睛：“惊喜说出来，就不叫惊喜了，夫君，你放心去吧，有罗元帅在，我不会有事的。”

“也好，罗恕性情易暴躁，又缨儿在，我倒要省心不少，咱们这就出城，我顺道给罗恕交待交待......”

罗恕在顾北的千叮咛万嘱咐下，点头如小鸡啄米。他差点脱口而出：“国公大人放心，就算罗恕身死川南，长缨公主也不会掉根头发丝儿......”但他没敢啃声，因为他知道，顾北要的是两全其美。

交待完毕，顾北深情拥抱了长缨后，率领五百骑兵，一路绝尘而去。

长缨扬着手，一直到顾北和骑兵们的身影消失在天地的尽头，才缓缓转身，朝一脸郑重的罗恕说道：“罗恕，我问你......如果此时此刻，陈萋萋就站在你面前，你杀还是不杀？”

罗恕做梦也没料到长缨会如此发问，他顿时怔在原地，不知如何作答。长缨淡淡一笑：“这就是我为何要留在川南的原因......我再问你，这些兵马已屯在川南这么久，粮草可足？”

罗恕四下里看了看，低声说道：“回公主......我军粮草只够维持三日......”

“你麾下多为骑兵，川南城依据天险，易守难攻，护城河宽而深，城楼上火铳一发千钧，城门两山栈道，埋伏了诸多强弩手，你计划如何攻城？”

罗恕哑然，长缨接着问道：“若围而不攻，只围它三日，又有何用？”面对长缨的“夺命三连问”，罗恕彻底蒙了。

顾北只交待让他时刻关注城内动向，不可让段棠趁虚而入，而围城一事，待自己花都回来再议，长缨如此一问，罗恕才意识到，自己太依赖顾北了！

长缨已经从罗恕的眼神中看到他的困惑，当下身子一扭，打算从他身旁绕过去。

“公主......”罗恕弱弱地喊了一句。

长缨背对着他微微一笑，又稳住情绪，回头说道：“罗元帅何事？”

罗恕双手一抱拳，怯怯地看了一眼长缨。

“公主，罗恕斗胆一问，眼下我军粮草不足，是该攻城还是？”

“你对川南城一无所知，如何取胜，先去换件普通衣物，随我城内走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