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萋萋缓缓登上城楼，她今日身上穿的，便是昔日西北军中，她最喜欢的这件盔甲，盔甲衬托得她英姿飒爽，豪气逼人。陈萋萋站在城楼上观战，只见城下两队重甲兵，分列于两侧，明眼人一看，他们的目标，正是山间栈道的弓弩手。

“放箭！”陈萋萋轻声喊了一句。

话音刚落，长缨便听见城楼上传来深沉洪亮的牛角声。

“呜......呜......”

长缨高声喝道：“防御！”

重甲兵士听见命令，马上蹲到地上，用双手以及肩部顶住兽面盾，迎接第一波箭雨。

无数支飞箭自两侧栈道如暴雨般倾泻而下，这些重甲兵士全力顶着盾牌，不敢有丝毫怠慢。古兵书中常讲：战机转瞬即逝，将者，预判者，决策者！

“刷刷刷”的箭矢钉在兽面盾上，狰狞可怖，就在此时，兵士听见一个果断决绝的声音：“回击......”

他们齐齐望长缨看去，只见长缨身边两名手持熊熊燃烧着的火把的兵士，将火把奋力一掷，点燃了刚才骑兵泼洒下的两行桐油。

“轰”的一声，桐油瞬间爆燃，犹如两条腾空而起的巨龙，展现在川南城下。这帮重甲兵见火势已起，就地放下兽面盾，从身侧取下弓弩和以油棉包裹着箭头的三尺长箭，箭头搭上面前的火龙，再经弓弩发射，刹那间漫天飞烟，团团火焰朝着两山的栈道飞了过去。

俗话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长缨早已摸清栈道上弓弩手手中所用兵器，于是她将同样的弓弩配到了这两队重甲兵的身上。

火箭扑向栈道，不等敌军思索，重甲兵已经伸手拔下兽面盾上的箭矢，搭上了自己的弓弩。

对于城楼上观战的守军来说，眼前的这一幕，简直是匪夷所思，他们之前的一拨箭雨，简直可以说是给长缨送去了足够多的箭矢，如今，又给他们还回来了。

于是，呈现在他们面前的，是冒着黑烟的栈道，密密麻麻的箭雨，鬼哭狼嚎的惨叫......

陈萋萋脸色变了。

她终于看清，对面与自己对阵的，并非罗恕，而是长缨！

长缨骑在马上，远远地看着陈萋萋，脸上似乎在说：罗恕不舍得与你交战，我却未必，你没想到吧！

陈萋萋“哼”了一声，猛地一拍身边火铳，喝道：“对准城下弓箭手，发射！”

列为，还记得那个耍猴的麻仁山么？

也许，遇到顾北之前，这一生他都是个耍猴的，竭尽所能，为天下百姓带去欢乐。

可是，遇到顾北以后，他有了另外一个名字：英雄！

他的师弟、北国说书人余桂海，以后每每于人说起他的事迹时，无不哽咽不止，泣不成声，这反倒成了余桂海经典之作，台下观众，十有八九，都是来听他师哥这一段来的。

琊龙江畔的渔夫崔伯，到死也没能等到自己的三个儿子回家，只因为他们，遇到了麻仁山。

先前麻仁山受师父代甫之托，率领众师弟登楼，潜入火药房，偷偷将里头的火药尽数淋湿，期间惊险，此处不表，端的是以命做赌，有惊无险。

但是，他们想尽办法，就是无法靠近城楼上这三门火铳。昨夜，麻仁山一夜未眠，仍然没有想到靠近火铳之法。

他怀抱着这只机灵可爱的小猴，轻轻地抚摸着它，喃喃说道：“猴兄啊......我.......麻仁山受师父之托，助国公、皇上完成收复川南之大业，就算粉身碎骨，我也当仁不让，可是，眼瞅两军交战在即，火铳却张大了嘴巴对着城下的兄弟们，我却无计可施啊......猴兄，你说我该如何是好啊？”

这只小猴仿佛听懂了麻仁山的话一般，双手抱拳，“吱吱吱”一通叫，又做出一系列邀功请赏的动作。

麻仁山苦笑着看着它，喃喃说道：“猴兄呀，如不能摧毁火铳，川南城如何攻的下呀？”

小猴子依然重复着刚才的动作，“吱吱”乱叫。麻仁山突然一拍大腿，狂吼一声：“有了！”吓得猴子一哆嗦，连忙扑进了他的怀里......

就在陈萋萋恼羞成怒，大喊“发射”之时，突然听见身后一阵锣鼓之声，甚是喧闹。

城楼上所有的人惊愕地回头，只见崔伯的三个儿子领着一位身着奇装异服，两颊涂着赤红脂粉，肩上端坐一猴的卖艺人走上前来，这位卖艺人一边敲锣一边打鼓，嘴里喊着：“旗开得胜......所向披靡......川南有神明......神明在前方......旗开得胜......所向披靡......”

陈萋萋眉头一蹙，怒身喝道：“崔计......大战正酣，你带来的这是何方妖孽？”

崔家三兄弟连忙跪倒在地，朗声说道：“皇后娘娘......此人号称‘麻神仙’，特前来施法，助我军火铳射程提高一倍！”

陈萋萋大骂道：“放肆！临阵祸乱军心，快给我拖下去斩了！”

麻仁山喊道一半，两名强壮的兵士冲过来捉住他的双臂，将他摁在地上，其中一人“唰”地抽出腰刀，便要就地斩首。

第300章 意料之外的英雄

说时迟那时快，他肩上的小猴“蹭”地跳起，来到陈萋萋身前，人模人样地拱手作揖，“吱吱”叫了两声后，众人清晰地听到，这只猴子竟然说出来人话，而且还是两个字：“提高一倍！”

陈萋萋惊得倒退了三步，她瞪大眼睛，惊恐地看着面前这只猴子，说不出一句话来。

小猴子一边作揖一边又往前走了两步，“吱吱”叫着，突然又说：“提高一倍！”

城楼上的将士们彻底懵了，要说刚才他们都以为自己幻听了的话，这次听得却是真真切切！

陈萋萋扶着城墙的了望口，大大地喘了几口气后，朝麻仁山挥了挥手，说道：“放开他！”

麻仁山心中狂喜，赶紧站起身，深深施了一礼，从怀中掏出三个瓶子，里头究竟装的何物，无人知晓。

“皇后娘娘，此物可将火铳射程提高一倍！”

陈萋萋狐疑地看着麻仁山，小猴子突然蹿到麻仁山的肩膀，神色诡异地盯着陈萋萋看。陈萋萋又被吓了一跳，她定了定神，问道：“仙人此话当真？”

说罢，她往城下看去，只见长缨率领着兵马，远远站在火铳射程以外。她回头又问：“仙人，你可知，惑乱军心，乃是杀头之罪？”

“明白明白......皇后娘娘拭目以待！”麻仁山说着，快步往最近的一门火铳前走去。

“且慢！”守着火铳的一位将军拦住了他。

麻仁山将三个瓶塞拔开，回头对陈萋萋说道：“皇后娘娘，敌军主帅一死，元气大伤，必退兵无疑，我军可乘胜追之，此战必捷！”

陈萋萋心中想上前查验，但又惧怕麻仁山肩上的猴子，她听麻仁山说完，终于点了点头，说道：“本宫容你一试，若故弄玄虚，你必死无疑！”

拦着麻仁山的这位将军让开了道，麻仁山眼睛一直盯着火铳引信露出的小孔，他快速来到火铳旁边，将引信掰到旁边，接着将瓶口靠近小孔，把瓶内之物尽数倒入。

紧接着，他又摸出一个火折子，“噗”的吹燃，点燃的引信。

谁也没有料到麻仁山会突然点燃火铳，要知火铳发射，边上一丈内不得站人，一面被其震伤。

引信“呲呲呲”闪着火花，城楼上的人连忙向后退去，陈萋萋在两位兵士的保护下，飞快地后退数步，又被兵士们围在了中间。

就在众人惊慌失措的一瞬间，麻仁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到第二门火铳旁，直接将瓶子扣在了引信孔上。此时，有人看到了瓶口溢出的水流，起身大喊道：“他在往里面加水！”

所有人大吃一惊！

这比猴子说话还要令人恐怖！

陈萋萋一把推开围着自己的兵士，指着麻仁山大喊：“快！杀了他......”

这时的麻仁山，已经往第三门火铳奔去，眼瞅着仅剩下一丈有余的距离，但是，这门火铳旁的兵士们听见陈萋萋的喊声，已经拔刀朝他冲了过来。麻仁山“啊哈哈”地大叫着，眼中虽有一丝惊惧，但脚下依然迎着刀锋快步上前。

三柄闪着寒光的刀，齐齐插入了他的腹中。

麻仁山“啊”得一声，顿住了脚步，他的脸色痛苦无比，挣扎着抬起手臂，将手中的水瓶塞到猴子手里，一张口，满嘴的鲜血喷涌而出！

“照......我的去做！”他命令猴子。

只见猴子抓着水瓶，灵活地越过兵士们的肩膀头顶，向火铳跃去。

“快揽住那个畜生！”陈萋萋声嘶力竭地大喊！

麻仁山倒地的瞬间，他看到，密密麻麻的兵士提着刀朝自己的小猴子扑去，而猴兄，正捧着水瓶，学着自己的模样，把水尽数灌入了最后一门火铳的引信孔里......

小猴子透过人群的缝隙，看了麻仁山一眼，它邀功请赏的眼神，仿佛在问：“我是不是很棒！”

麻仁山也看到了它，他使出浑身最后的力气，朝它伸出了大拇指......

这是他们俩最后一次对视，麻仁山幸福地闭上了眼睛。可怜的猴兄，再没能吃上麻仁山给它奖赏的干果，就被一位兵士拦腰砍成了两截，跌落到火铳下面。

后来，麻仁山师弟余桂海，一口咬定，说师兄的猴子是神魔转世。但是，此后的千年里，再也没有一人，听见过猴子说话，人们猜测，麻仁山大概便是“腹语”的鼻祖吧。可是，既然余桂海如此认定，那就依他！毕竟，大多时候，人未必能做到猴兄这般......

陈萋萋脸都被气绿了，她就手拔出身边一位兵士的腰刀，来到崔氏三兄弟的面前，劈头盖脸一顿乱砍。

可怜崔伯这三个儿子，糊里糊涂便做了厉鬼......陈萋萋十月怀胎的日子里，他们不止一次在她的梦里哭嚎索命，令她寝食难安。

城楼下的长缨并不知道当下发生的一切，她麾下的弓弩手已尽数撤回，毫发无损，这倒让她有些捉摸不透。

难道陈萋萋留着火铳，专门用来对付自己？

长缨仔细地盯着城楼上的动静，却见上面一片慌乱。就在此时，身后一员虎将拍马上前，沉声说道：“末将请缨，上前攻城！”

长缨没有看他，思忖片刻，说道：“重甲兵士开路，你率领部下架桥！”

“遵命！”

“全军向前推进五丈！”长缨放声喊道。

“推进五丈！”旁边将领高声重复。

全军将士一听，一齐高呼：“推进五丈！”

气势排山倒海，震耳欲聋。

陈萋萋狠狠看了一眼城下的长缨，却听得有人禀报：“皇后娘娘......不好了，火药库被人做了手脚！”

陈萋萋一听，只问了一句：“全部？”

“是！”

她顿时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川南守军见陈萋萋晕了，手忙脚乱的喊着：“快抬皇后下城楼，找大夫......”两名兵士连忙上前，其中一人背起陈萋萋就往城楼下跑。

一位身着川南府兵衣袍的兵士，已经在城楼下久候多时。他一直提悬了心，在等城楼上火铳的吼声，直到此刻，他的心依然挂在嗓子眼里。

此人正是罗恕！

罗恕三日前就已藏匿在川南城内，长缨临行前再三交代：切不可轻举妄动，他留在城内，只有一件事，就是伺机找到陈萋萋，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她带到西北军大营。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陈萋萋竟然以这样的方式，出现在了罗恕的眼前，他有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连忙上前拦住这两位兵士询问。

“背上何人？”

俩兵士见罗恕身着川南府兵衣袍，二话不说，将陈萋萋放到罗恕背上，神色凝重地嘱咐道：“你快将皇后娘娘带回王府，通知府兵做防御，他们要攻城了......”

“火铳为何不用？”罗恕把陈萋萋往身上扶了扶，他一心惦记的就是这火铳。

一兵士说道：“城楼上来了个细作，把火药全淋湿了......你快带皇后前去，不得有半点闪失！”

罗恕心中大喜，再不多言，背起陈萋萋撒腿就跑。

川南城楼上的守军，太依赖自己的火铳了，竟然连几捆像样的弓箭都没有准备，眼看着长缨率领将士，冲到护城河边开始架桥，手足无措间已经乱了方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