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边泽从中野那里得知西川在一家便利店打工的消息时，惊讶得说不出话，完全想不到为什么高中时候的学生会长会在便利店打工。

至于中野为什么知道西川在便利店打工，则是因为他和西川有个共同朋友，那个朋友正是帮西川找到便利店工作的人，目前在东京上大学。

中野到东京后就被那个朋友接待过一次，中野和他聊天的时候，他告诉了中野西川的处境。

那个朋友起初还不知道中野家里的变故，以为中野还是富二代，告诉中野的目的是希望中野能够帮一把西川。

中野也没有把自己的情况说出来，只是点头说我有机会会去看看西川的。

渡边泽得知西川的下落，没有第一时间去找西川，而是事先在便利店外观察了一段时间西川——他担心西川不会好好把深田的下落说出来。

因为西川是个不容许别人的意志影响到自己的人。换句话说，是个相当自我的人。

他希望所有人都按他的意志行事，但自己却不想按照别人的意志行事。

这种性格最大的体现就是他习惯掌握主动权，不管做什么事都要占主导地位，所以当时五人小团体的各种活动都是由西川组织。

如果有别人要求西川做什么事，比如提议晚上大家一起去吃饭，或者约定明天在某个路口见面，西川的态度一定是要么沉默，要么找借口说啊，我明天有事，我们能改天吗？

要么提出不同的意见，比如把吃饭换成唱歌，把见面的路口换成另一个路口。

总之绝对不会让别人替他做决定。

反过来，他却不会让别人忤逆他的决定。

如果由他提出的意见有什么人不同意，那么他就会死缠烂打地让那个人同意，更有甚者，甚至可能不耐烦地搬出破坏集体关系，没有集体荣誉感这种莫须有的罪名。

也正是在这种性格的影响下，西川才会执着于学生会长的职位。

而深田正是看出这一点，才会在自己人气碾压西川的情况下，退出学生会长的竞选，号召大家把票投给西川。

渡边泽高中的时候虽然不会反对西川的意见（大部分时候他都随波逐流，不管是什么活动他都没意见），但说实话并不欣赏这种性格，但是对西川这个人却没什么意见。

所以如果他冒然去问西川深田的下落，以西川的性格肯定会找借口拒绝。

比如说对不起我现在没时间，或者说渡边你打听深田的下落做什么，我们已经决裂了吧。

甚至索性说自己不知道深田在哪里。

反正不会老老实实告诉他。

只不过渡边泽没想到，观察西川的过程中居然会目睹一起奇怪的便利店骚扰事件，倒是大大出乎他的预料。

他一不做二不休，刚好借这个机会给西川一个下马威。

事情结束之后，渡边泽把西川约在黑玫瑰酒吧中。

“西川你喝什么？我记得你喜欢喝奶茶吧，要不就奶茶好了。”渡边泽看着桌子上的菜单，瞥了眼西川的表情。

他这是在测试西川的反应，看自己昨天晚上的下马威到底起没起作用。

换做高中时候的西川，哪怕确实喜欢喝奶茶，也会说我这两天喝奶茶喝得有点腻，给我来一杯咖啡吧。

但是现在的西川只是动了动嘴唇，看得出来他下意识地就像否认渡边泽的提议，然而又把话咽回去，点了点头。

渡边泽松了口气，看来昨天的下马威果然起到作用。

“那么就两大杯奶茶吧。”渡边泽把菜单递给旁边变成人形的涂壁少女。

“请稍等，渡边少爷。”涂壁接过菜单离开。

“为什么她会叫渡边你少爷？”西川惊异道。

“这家酒吧的老板跟我有渊源。”

“渡边君你，你还是跟以前一样，一点都没有变呢。”西川面色复杂地看了看渡边泽，“我看到现在的你，脑海中依然能够浮现出你高中时候的样子。谢谢你昨天救了我跟那两个女孩。”

“不客气。”渡边泽淡淡道，“发生那种事，换成任何人都会救人的。你的伤好点了么？”

“好多了。”

“你知道我找你的原因吗？”

“大概能猜到一点。”

“那么我就开门见山了。”渡边泽盯着西川的眼睛，“深田初雪当初为什么要带头排挤我？”

“老实说，我也不知道深田为什么要排挤渡边君你，我听到她这么说的时候，其实还是相当吃惊的。毕竟深田跟渡边君你的关系很好嘛，她经常约你一起放学吧？”

“西川你真的不知道么？”

“我真的不知道。我四个人，每个人都有想要排挤渡边君你的理由，知道我自己，知道中野，甚至知道弱女赞同排挤渡边君你的原因，唯独不知道深田。我想不明白她为什么要排挤渡边君，而且还是第一个提出来。”

“中野喜欢弱女，他已经告诉我了。”渡边泽道，“西川你既然知道中野排挤我的原因，看来也知道中野喜欢弱女的事。”

第12章 阳光

“原来中野已经告诉渡边君了吗？那我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我从初中的时候就知道中野喜欢弱女，我们有一天在一起吃饭的时候，悄悄喝了点酒，那时候大家都还是小孩嘛。中野告诉我他喜欢弱女，我也告诉他我喜欢深田。”

“你喜欢深田？”

“这也没什么好惊讶的吧。当时五人小团体形影不离，相处的时间多，又只有两个女生，很容易滋生出感情，我们会喜欢她们也理所当然。反倒渡边君你不喜欢她们中的任何一个才令人奇怪。”

“是吗？”

“是的。”西川苦笑着点点头，“明明我们两个男生都在为爱情困扰不已，每天绞尽脑汁地想如何跟喜欢的女孩表白，渡边君你却从来没有这些烦恼，一直按照既定的目标行事。你现在是在东京读大学么？”

“没错。雾禾瑰大学。”

“哈。果然是这样呢。”西川似乎有些打开话匣子，滔滔不绝地说起来，“我虽然跟中野一样都为情所困，但是我赞同排挤渡边君你的原因却跟中野不一样。

中野是为感情才排挤掉你，毕竟，当初弱女暗恋渡边君你的事情除了渡边君你自己不知道，我们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但是深田却并不喜欢渡边君你，虽然她跟你看起来很亲密，但是深田那种性格，跟谁在一起都十分亲密嘛，我也并不觉得奇怪。我排挤渡边君，是无法接受渡边泽的意志。”

“意志？”

“意志。”西川深吸一口气，“那种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坚定不移地朝着自己的目标迈进，绝不会动摇的意志。”

“我有吗？”

渡边泽有生以来第一次被人说有绝不动摇的意志，他自己根本没有意识到这种事，甚至事实究竟是不是西川那样说的还有疑问。

他还是小团体的一员时，总是随波逐流，大家决定做什么他就做什么，绝对不会提任何反对意见，为什么还会被说有按照自己的脚步前进？

他根本没有自己的脚步。

此外，如果他真有坚强的意志，在被小团体排挤之后还会难以接受，消沉度日么？

不是应该很快从悲伤中走出来么？

“当然，我是不会看错的。渡边君自己或许没意识到，但是我们看得出来。渡边君你还记得吗，我们曾经有一次谈论过高中毕业之后大家要做什么，那时候我们都对未来没有具体的看法，这个话题也只是开玩笑性质的随口一提，只有渡边君你一个人认真说要去东京上大学。当时大家都沉默了。”

渡边泽想了想，好像确实有这样的事。

当时他只是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以为大家都跟他一样有清晰的目标，所以没放在心上，现在才知道这种事。

他倒是能够想到弱女为什么没有目标，一个即将被献祭的少女，目标那种东西对她而言是奢望。

他也能猜到中野为什么没有目标，毕竟他的身份注定以后会接受父亲的事业，没有其他选择。

至于深田，她的谜团太多，渡边泽根本一头雾水。

但是西川呢？他那种事事占据主导的人，为什么会没有目标呢？简直就是悖论。

“我当时以为大家都跟我一样。”渡边泽道，“而且有目标并不是什么出奇的事情吧？”

“有目标当然不出奇，出奇的是实现目标的那种意志。虽然渡边君你看起来对很多事情都不计较，就拿团体活动来说，你总是沉默的那个，不管我们做什么你都同意，但你其实对自确定的目标十分坚定，并且能够为实现那个目标而脚踏实地，不会受到任何人的干扰。沉默、笃定、步履不停，这就是渡边君你所表现的气质。”

“是么……”

“渡边君你还记得么，有一次我用开玩笑的口吻说渡边君你不要去东京了吧，留在北海道，我们五个人永远在一起怎么样？北海道也有很好的大学吧。

换做你平时对团体活动的态度，肯定会说好啊，只要大家在一起，不管做什么都好。但是那次你却说我要去东京，无论如何都要去东京。

当时我们四个人都傻傻地看着你。其实虽然话是由我来说，然而其他人都跟我一样的想法，我们希望你能留下来。哪怕是中野，也希望能一辈子保持这个团体。

可是你说出那句话后我们才知道，你从来没有真正进入到这个群体中，跟浑浑噩噩得过且过的我们相比，渡边君你显得如此坚定又格格不入。

渡边君你啊，自始至终都跟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原来我在你们眼中，一直是这样的形象么？”

“不是在我们眼中，而是渡边君你，本来就是这样的人吧。就像现在一样，你为了知道当初深田排挤你的原因，甚至愿意跟我这个仇人一起坐在这里喝奶茶。换做我，我绝对做不到。渡边君你还是跟高中时候一样，一点都没变呢。”

“你当初赞同深田排挤我，就是这个原因么？”

“是啊。是啊。”西川自嘲地笑了笑，“因为我真的是，既羡慕又嫉妒这样的渡边君啊。”

“为什么？如果是指能够按照自己的想法坚定地行事，你不是一直都在这样做么？”

“我不是。我不是啊……”西川捂着脸，深深吸了口气，然后又睁开眼睛，拿起奶茶上的吸管，把吸管掰向一边，“我其实是个相当容易受到别人看法影响的人，就像这根吸管，别人如果对我说我应该朝向这边，我就会向这边弯。如果对我说我应该朝向那边，我就会向那边弯。如果对我说我应该直起来，我就会直起来。

总之，我无法按照自己的意志行事。就算偶尔想自己决定一次，也经常会被别人的一两句话说动，然后改变主意。因为我根本不相信自己的决定是对的，所以总是依附于别人的看法。”

“但是你跟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不是表现得很好吗？你当学生会长的时候不是也表现得很好吗？”

“哈。那些只不过是伪装，伪装而已。就像经常被欺负的孩子会把自己伪装得冰冷而且不近人情，我就把自己伪装得充满主见。

但其实每次我说出自己的决定的时候，我都害怕你们会反驳我，会嘲笑我，会觉得我的决定是错误的。

所以我每次都用提问的语气说，这样你们哪怕反驳我的决定，我也能摸着后脑勺给自己一个台阶下：哈哈我只是提议嘛，有什么好的意见你们再说。

但是你们都没有反驳过，一次都没有。有时候看着你们的笑脸，我甚至以为你们是一起商量好，在照顾我那可怜的自尊。”

“我们没有那么想，只要大家一起，不管去什么地方，做什么都可以。”

“渡边君果然没变呢。”西川落寞地笑了笑。

“不过，如果团体中有人提议什么活动，你却会反对，有时候看起来就像是故意和那个人唱反调。”

“渡边君你特别提出这一点，果然我的这种行为遭人厌恶了吗？”

“别人我不知道，但我不喜欢。”渡边泽道，“不过我猜中野和弱女肯定也多多少少有看法，如果没有深田在中间当磨合剂，说不定你们早就吵了几次架了。”

“因为我害怕。我害怕一旦同意你们的提议，我又会变成那个被别人的话影响的胆小鬼。所以不管你们说什么，我都竭力反对，好像这样做能让我显得有独立思考的能力一点，能显得自信一点。”

“可是这样活着，不会很累吗？”

“当然很累，可是我却没有其它办法。所以啊……我才这么羡慕意志坚定，能够按照自己的目标，步履不停地前进的渡边君你啊。

每次看到渡边君你，我都像被阳光照到的蟑螂，对你既崇拜又厌恶，你的存在让我意识到原来这个世界上还有这么坚定的人，也让我意识到原来我是这么的不堪。”

“这就是你同意深田的真正原因吗？”

西川坦诚地点了点头。

“起初我还想要从渡边君你身上学到那种精神，但是我发现我根本做不到，我越是尝试，就越发感到其中的困难，对你也就越发的愤怒。

我不止一次想为什么你能够做到，你为什么能够做到？等到彻底明白自己无法做到后，我对你的崇拜也跟着消失，全部转化为厌恶，心想只要你消失，我就不用再像个蟑螂一样了。所以我同意了深田的提议。”

渡边泽透过酒吧的落地窗，看到街道上络绎不绝的人群。

现在是上午十点，夏季的阳光刚好洒在街道上，明亮得有些刺眼。在这种阳光下待得太久，皮肤和眼睛一定会受不了。

西川就是这种感受吧。所以他才会同意深田。

“对不起。”

“渡边……君？”西川诧异地看着渡边泽，“渡边君为什么要道歉？你什么都没有做错，一切的一切，都是我自己的原因。都是我自己阴暗的心理造成的这一切。”

“我没有照顾到你们的感受。中野，弱女，西川，甚至是深田，我都没有照顾到。”渡边泽低声道，“实在是抱歉。对不起。”

“渡边君不必道歉。因为……从始至终，你才是那个受伤最深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