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蝶被判枪决。

素蝶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不料在押往刑场的路上被无罪释放了。

她满腹狐疑。

现在是底层群众当家做主，毓珺为避难早就出国，严季又是商人，到底是何人救她？

一抬头，猛地止了步。有一个男人等在宅院门口，两鬓斑白，穿一身长衫，身形与叶初新相仿。

难道是……三爷？

声音不由得有些颤抖：“三爷？”

那人转过身来，赫然是赵添云的脸。

素蝶悚然退了几步。

她偏头一看，门上了锁，程澈不在家里。她不愿与赵添云有过多的纠葛，拔腿就走。

“你是去找程澈？”

赵添云步步逼近，“他已经把你让给我了，还去找他干什么？”

素蝶凝眉，回头看他：

“让给你？”

“若不是我，你早就被枪毙了。”

赵添云堵住她的去路，洋洋得意：“你知道我为救你费了多大的劲么？程澈去认罪有何用，还不是得靠我出马才能搞定……”

“程澈在哪里？”

“这会儿应当枪决了吧……”

素蝶心中一沉，扭头便走。

“欸？杨素蝶！我救了你，你怎能熟若无睹！”

素蝶仓皇奔赴刑场，一双鞋跑掉了也不自知，雪白的袜子踩在地面上，沾染了泥尘。

脚步跟不上焦灼的心情，她急跑起来，身子待要飞出去，恨不得化身翩飞的蝴蝶，顷刻飞到他的身边。

所幸来得不晚，她还有机会。

她奋勇地冲出人群，用尽一生的气力死命抱住程澈，任人如何拉拽也不放手。

有人厉喝：“杨素蝶！松开！你这是妨碍公务！”

素蝶旁若无人，逼视着程澈：“你把我当成什么？想让就让的物件吗？”

他摇头，“素蝶，听话，你快走……”

“卖国求荣的是我，勾结沈先生的是我，欺辱压榨劳苦大众的是我，通通都是我！抓我，抓我！放了他！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只要放了他……”

素蝶紧紧环住自己的夫君，埋在他的脖颈里失声痛哭。

只恨双手反绑，不能再抱她。程澈垂眸，在她的发间轻柔一吻。

“你答应我，从此与我划清界限，不要再和别人说你是我的妻子。”

“你怎么忍心离我而去？你怎么忍心让我独自一人留在世上？你怎么忍心，怎么忍心……”

“素蝶，如有来世，你可还愿做我的妻子？”

“阿澈，我从来只会拖累你……”

他笑：“换你，值得。”

她仰起头来，满面泪水。不过一晃神，她就被人轻易拉开，阻拦在警戒线外。

惊鹊从另一边跑来，刚扶住摇摇欲坠的素蝶，便听得一声枪响——

“哥！”

惊鹊从未承认过他是她的哥哥，岂料第一次唤他哥哥，便是永诀。

程澈倒在血泊中，眼睛直直地盯着素蝶，脸上是温和的笑意。

他在告诉她，他不悔。

他深深看住她，但愿能有来生，转世轮回也不会忘记她的样貌。

素蝶似失了魂。她的三魂六魄都禁锢在他的笑颜里，甘愿束缚，永生永世。

她欠他的，将用什么来还？

是一世的凄凉孤寂，还是一世的思念成狂？

不。

她承受不住。

素蝶不顾被人乱扣帽子的危险，执意要为程澈穿丧服，守灵堂。

惊鹊在夜里无人时悄悄来劝：“素蝶，你若再不避嫌，只怕要吃牢饭……”

素蝶望着灵堂上程澈的照片，风貌俊逸，浅浅一笑乖张娇痴。虽年近四十，那双眸子仍如少年时澄净，一尘不染。

她凄凄一笑：“我永远是他的妻。”

永远。

黄泉碧落，生生世世，谁也不能将他们分开。

素蝶死的那天，柳絮纷飞，如下了一场冬雪。

她从城楼落下，一袭雪白丧衣，像极了翩飞的白蝶，融在那漫天柳絮里。

人间已无可恋，她追随他去了。

直到杨花落尽，惊鹊才从人群外扒进来。脸色惨白，眼眶通红，却是一声也发不出。

惊鹊抱住素蝶的身子，掏出手帕擦拭她脸上的血，细意地，款款地，生怕弄疼她。多么绝世的一张面容，就这样永远睡去了。

他用他的命来换她活命，她却不愿意独自苟活。

多傻。

惊鹊实在无法理解，恨意瞬间腾起，五内俱焚：

“没有他，你还有我！他要你好好活着！你怎么能，怎么能……”

已是泣不成声。

泪水朦胧间，蓦地看见衣裳叠掩下有一角染血的信纸。她抽出来展开：

“惊鹊，请将我和程澈同葬。”

同葬。

素蝶最后的遗愿她必定要去争取。

惊鹊坐在太师椅上，冷望着吵嚷不停的程氏族老：

“那杨素蝶害死程澈，怎能葬入程氏祖坟？”

“程澈已让程氏蒙羞，我看，他也不必葬入祖坟！”

“对！要合葬可以，先将程澈逐出家族！”

惊鹊眉头一拧，拍桌而起，喝骂：

“我哥落魄时逐他出门的是你们，他声名鹊起后巴巴邀他回来的也是你们。不论他做了什么，他始终是程家大少爷，岂是你们说赶就能赶？如此势利，传出去不是叫别人笑话？

程氏哪里是败在我哥手里，而是败在你们这些人手里！从前我爹在世，你们哪一个没有沾过光？程氏是我爹一手做大，你们除了花天酒地，可帮过什么忙？现在倒觍着脸来指责我哥？什么祖坟，不葬也罢！明日我就将你们这副嘴脸捅到报社去！”

惊鹊气得满脸通红，拎起手包就要走，有人忙来拦：

“哎哎哎——程雪，消消气，家丑不外扬。这点事原本也无伤大雅，但若经过记者的笔，白的都能说成黑的，我们还要不要在这里生活了？”

“你们只道，答不答应？”

几位族老互望一眼，勉强应允了。

程澈和素蝶下葬那一日，暮声凄切，杨花纷飞，似乎天地都在为他们哀泣。

她终于如愿以偿。

回程时遇见一个蓬头垢面的妇人，坐在河边捧起满地柳絮挥洒，嘴里凄凄地唱着京戏。

是碧霞。

惊鹊满腔怨恨，走上前问：“是你揭发的素蝶？”

只听见一声冷笑。

“你为什么这么做！”

“我已经过不下去了，我喜欢乱，越乱越好。如此便没有人能比我好，大家都过不下去，谁也别瞧不起谁！”

碧霞疯了。

这个时代也开始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