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床那位慈眉善目的老奶奶这时候自己扶着床栏下地，看模样是要走到常乐身边，常乐妈妈见状立刻伸手去扶她，却被对方笑呵呵地婉拒了。

等她费力地坐到常乐床边，常乐已经忍着疼痛摆正身体，规规矩矩地坐在床上与对方对视。

老奶奶欣慰一笑，对常乐道：“孩子啊，我们这些个老太太让你看笑话了。”

常乐连忙摇了摇头。

老奶奶又道：“其实你旁边那个张奶奶也没什么恶意，大概是在医院里待着太无聊了就想逗逗你，但她用的方法不对，你肯定吓坏了吧？”

“奶奶，我真的会像刚刚那个奶奶说的那样，进去了就是任人宰割吗？”常乐看上去确实脸色不好，她按着刚刚那个老太太的话想了想那场面，怎么都觉得有些接受不了。

她甚至已经开始想象，或许等她被麻醉以后，医生们会一边说说笑笑，商量着一些诸如晚饭该吃什么之类的轻松话题，一边手上不停地对她进行着修剪，就像是园丁在整理着不听话的树枝树杈一般，最后再缝缝补补，给她身上留下一条蜈蚣爬过般的痕迹。

常乐妈妈知道女儿这时肯定又在联想一些有的没的，急忙道：“你别听人家瞎说，怎么可能呢？你就什么都别想就对了。”

但常乐并不信她妈妈的这套说法，她稍有迟疑，问道：“可你从来没手术过。”

常乐妈妈闻言一噎。

老奶奶指了指自己的肚子，对常乐道：“奶奶是手术过的，所以奶奶知道。”

她停顿一下，似乎是在思考该怎么说，接着道：“其实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刚刚张奶奶说的都是真的。”

常乐妈妈大吃一惊，忍不住出声道：“这……”

“别着急，我还没说完。”老奶奶笑道，“手术本身就是为了能够更快地解决你身体里存在的问题而存在的一种治疗方式，咱们老话总说用中药好，但那个更多是用来对付慢性疾病或者增强体质的，终究需要时间，可万一咱们要是没那个时间该怎么办呀？这时候就显出手术的好处来了，是不是？简单理解一下就是哪里坏了割哪里，哪里漏了补哪里，加上手术过程中可能会遇到一些突发情况来不及通知家属，那就只能靠医生的经验，这么一想确实有点任人宰割的意思。”

常乐紧张地抿了抿嘴唇，老奶奶又道：“但其实换个角度来看，这本质上就是把专业的事情交给专业的人去做，你需要做的只有信任他就够了。况且咱们来假设一下，全世界有个最厉害的医生存在着，如果有一天轮到他自己需要手术救治，不也是要老老实实地躺在手术台上让技不如他的同行操刀治疗吗？所以这里没有什么主宰关系，有的只是医生与患者。”

常乐听了老奶奶的话，犹豫半晌，吞吞吐吐道：“或许就把人当成一坨会呼吸的肉也不错，这样才不会在下刀的时候心里害怕，可以最大程度地降低失误的可能性吧？……就像是饭店里的厨师，你让他杀鸡宰鹅，扒皮抽筋，大家都没有觉得哪里可怕……”

常乐妈妈平时也没觉得怎样，她虽然厨艺一般，但也并不是从未现杀过食材。只是此情此景下她不由自主地把活生生的人代入进去，接着就差点被女儿话中所描绘的可怕场景恶心到吐出来。

老奶奶却是没有半分不适，还用一脸赞许的表情看着常乐，似乎是在看着一个未来潜在的医学苗子。

“你能想明白那真是太好了！”她高兴道，“毕竟术前的心理准备也是很重要的。不知道你们听没听过一个有名的实验，说是科学家把一名志愿者的四肢绑住，又用不透光的黑布蒙上他的眼睛，接着他让人在这名志愿者的手腕处用冰凉的刀背狠狠划了一下，同时设置了一种装置可以不断地往这名志愿者的手腕处浇水，并同时暗示他，现在他的手腕已经被人用刀子割开，正在不停地向外冒血。接着所有人就退出这个房间，只剩志愿者一个人在屋子里被水不停地浇着他完好无损的手腕。”

“然后呢？”常乐迫不及待地问道。

常乐妈妈也被这个故事深深地吸引住，凑过来在一旁听着。

“然后这名志愿者真的就这样死去了。”老奶奶说完，两人同时惊呼一声！

常乐妈妈更是不敢置信道：“这故事是假的吧？”

隔壁床那位戴着深蓝色帽子的大妈插话道：“是真的，这个我听我家大儿子的朋友说过，他们管这个叫做破坏……破坏……”

“破坏人体防御系统。”老奶奶笑眯眯道，“这原本是国外一直在讨论的一个课题，主要是为了探寻人的心理会对身体造成多大的影响，看看能不能逆向操作，找到能够根治一些不治之症的办法。事实证明，那位志愿者误以为自己真的被人割腕，又在不停流血，大脑在极度恐慌中误判自己命不久矣，导致了他身上所有器官逐步衰竭，最后心脏停止跳动，就真的过世了。”

常乐妈妈惊讶道：“这不就是真能被吓死的典型吗？”

“也可以这么说。”老奶奶拍拍常乐的肩膀，鼓励道，“孩子，别害怕，你越是把什么东西当回事，你就越容易遭受这种东西的侵害，反过来你要是什么都不怕了，那一切在你面前也就是纸老虎了。”

“奶奶，你又在给人家讲课了！”

说话的是一位穿着白色休闲服的年轻女子，看起来大概二十岁左右，也是个爱笑的姑娘，眉眼与老奶奶相比就像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让人忍不住惊叹基因的奇妙。

此时她手里正拿着一堆单子，身后还有一个同样年轻的穿着皮夹克的男孩正双手插兜地四处打量，眉头微皱，似乎有些不满。

“我说老姐，准姐夫到底行不行啊？他给奶奶选的这个环境也太差点了吧？是人能住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