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深蓝色帽子的大妈看到常乐滚针，第一个想法就是“活该”。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这孩子也不知是受了什么邪，不听人劝，一定要自己遭趟罪才知道疼。不过这样也好，小护士这样辜负她的信任，想必她也会对这名小护士新生抵触吧。

可她万万没能想到，常乐能倔成这样。

“我说你这孩子，怕不是脑子烧糊涂了吧？还来？你是想跟我一样吗？”

这下她可太震惊了，以至于都忘记将自己的手伸出来再展示一圈儿。

常乐妈妈和那位年长护士显然同这位大妈是同样的想法，常乐妈妈原本已经走出几步远，听到常乐这样的发言干脆重新走了回来，站在她面前，哭笑不得道：“你是被扎上瘾了怎么着？疼不疼自己不知道啊？”

常乐笑嘻嘻道：“可我确实没疼啊。”

说完，她又主动伸出了另外一只手，对小护士道：“姐姐，别怕，你再来一针。”

这下就连小护士本人都有些懵了。

若说常乐第一次让自己扎针是出于对自己的眼熟或者一些奇妙的同情心理，那么基于第一次失败了的前提下，她这样主动地要求她再来扎第二次可就太过于匪夷所思了。

“……你怎么这么相信我啊，我怕我第二次也没能扎好。”

她摸摸鼻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说也奇怪，不论自己再如何勤加练习，其他地方的血管她都能了如指掌，偏就手背这里总出差错，可她出于种种原因又不能拿自己的手背做练习，以至于在病房里渐渐就有了“废材护士”，“猪一样蠢的护士”，“手背杀手”等一系列负面绰号，更是有着几个诸如戴深蓝色帽子的大妈这样忠实的“黑粉”，到处抹黑自己的名声。

难得遇上一个这么相信自己的常乐，她却依然没能把握好机会，此时她的心情格外复杂，再难面对常乐坚信不疑的目光，态度上只能躲躲闪闪起来。

常乐倒是大方，无所谓道：“真没关系，我愿意给你练练手，多试几次不就好了吗？谁能打娘胎里就会给人扎针呢？况且真别说，你刚刚扎得我该挺得劲儿……哎呦！”

常乐妈妈又是冷不防一个暴栗下来，轻咳一声道：“又瞎说！”

常乐摸着自己的脑门儿，傻乐一声，还是笑吟吟地看着小护士。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年长护士自讨没趣，转身就出去给她取新的针头去了，那戴深蓝色帽子的大妈此时只觉得常乐是个脑筋有问题的，也不屑再去搭理她，只斜眼睥睨着常乐这边，似乎是在等小护士第二针的结果。

至于她到底是希望小护士能够成功还是再次遭遇失败，除她自己以外大约无人知晓。

没一会儿功夫，新的针头就到位了，小护士深吸一口气，面色郑重地扶住常乐手腕，单看这架势，知道的是她要给人扎针，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这是要跟谁决斗。

常乐就跟她面对面坐好，论距离是所有人当中离她最近的一个，自然能将她的一举一动都尽收眼底，此时此刻，对方的紧张让她忍不住笑出了声。

“不是，只是扎个针而已，不用这么小心谨慎的，大不了就是再滚一针，不要紧的。”

她表现出的样子真的很风淡云轻，就好像一会儿要受罪的不是她自己的身体一般，常乐妈妈瞪了女儿一眼，没有出声，却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常乐很小时候一件不起眼的小事。

那是小学二年级的一个夏天，因为学校距离常乐姥姥家太近，所以不论什么时候她都要求常乐必须要中午回家吃饭，而就在一次不起眼的午休时间，一个毛贼趁着老师不在的时候蒙着脸闯进常乐他们位于一楼的教室，当着几个小朋友的面将班主任随手放在讲台桌里的手提包翻走，接着翻窗户而出，很快就没了身影。

等着常乐在姥姥家里吃饱喝足回到学校的时候，一辆警车已经停在校门口，她的班主任正在跟两个警察叔叔哭诉丢失的手提包里有着哪些贵重物品。

常乐云里雾里地打听了一圈，这才知道班里遭了贼的事情，接着也不知她的小脑瓜里都在转些什么，居然直接走上前去跟警察说偷包的人她认识，正是她的小舅舅。

这一句轻飘飘的话可就在班里炸开了锅，小朋友们面面相觑，连带看向常乐的眼神都有了变化，老师和警察当然不能像这些孩子们一样听风就是雨，单纯到直接相信一个小孩子的说法，尤其是当他们了解到事发时常乐并不在场的情况以后。

但常乐那般笃定的神情还是起到了一定迷惑作用，其中一位警察便将信将疑地询问起那名小偷的穿着。

常乐妈妈后来一想，托女儿的福，让她第一次相信天底下居然会有那样的巧合。

常乐信口胡诌了那人的衣着打扮，居然真的就跟那名小偷一一对上了！

结果不出所料，老师一个电话打到了她这里，又半要求半强迫地让她弟弟也去了一趟学校，经过好一番嘴皮子磨练，这才终于洗去了自身的嫌疑——万幸他在小偷偷东西的那个时间段正好在跟刚刚达成合作意向的客户一起吃饭。

常乐这次撒谎的后果也是很严重，除了一顿皮鞭子沾凉水，她还被自己妈妈罚着站在墙角整整一晚。

直到第二天一早，她又累又困又渴又饿地斜靠在墙边，这才终于等来了她妈妈从甜美梦乡中缓缓醒来。

“说，你为什么要撒这样的谎？”

常乐妈妈后来永远记住了常乐那时的表情。

她委屈地站在墙角处，双腿都在打颤，眼泪一直转在眼眶中不曾落下，看向自己的表情中却满怀歉疚，娓娓道来一个令人哭笑不得的理由。

“我……我看老师哭得很厉害，我不想让她那样难过，所以……”

她沉默良久，终于流出了眼泪。

“妈妈，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