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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家贵妻

作者:海的挽留 | 分类: | 字数:64.9万

第五十三章

书名:天家贵妻 作者:海的挽留 字数:6110 更新时间:2024-10-24 03:09:23

马车帘幕掀起, 里面却是行商模样的几个男子。

桓澈思及易容之事, 犹不死心, 亲自上前一一查看了,终于确认顾云容不在其中。

桓澈对着车厢看了须臾, 面上神容难辨。

他会往张家湾去是有原因的。

张家湾是四河交汇之处,水势环曲,宛如水乡泽国, 埠头也多,四通八达, 四处皆可去。

而张家湾还有个特殊之处——它是当年顾鸿振曾战过的地方。张家湾以西就是高丽庄, 那是顾鸿振后来的匿身之所。

而漷县在张家湾东南,顾云容倘是改道绕过了张家湾, 那最好的落脚地就是漷县。

但他眼下觉得,她兴许不会往漷县去。

她极有可能, 暂隐在某处, 然后等他走远了,再折回去。亦或就此躲起,等她所言期满再回。

他如今清醒了些许,又兼看到她写给他的那封信,倒觉她不太可能随宗承东渡。

她是欲抽身,暂避婚事。

她心中堵着积年的磈磊,难以平衡。她耿耿于怀, 她不甘就这么嫁给他, 她知道留在京师的结果就是被他逼婚, 于是她跑了。

他想通这些,心里倒是稍微好受一些。

但事情仍旧棘手。他必须找到她并且解开这个死结,否则事态将陷入不可控的境地。

而一旦他打开此结,他们之间一直以来的隔阂也将不复存在。

那就能真正交心了。

可这结要如何解呢。

宗承应是一直派人跟踪着他,否则之前那个前来为顾云容送信的侍从不会知晓他的确切位置。

桓澈摩挲着怀中信封一角,摇荡光影下,渊深眼眸幽邃如潭。

两日后,顾云容弃车登舟,顺潞河南下。

别说徐氏等人不理解她的举动,她先前也不太能理清自己的想法。

眼下倒是有了点头绪。

她就是心里不平衡。凭什么她从前遭受了那么多委屈,而且很可能是无妄之灾,他甚事没有,而他转回头说要娶她,她就要乖乖地嫁。

当然,他从前的恶劣态度也是诱因之一。

这种可谓幼稚的心理,她作为一个旁观者兴许会认为不可理喻,但落在自己身上,并不能释怀。

舟行六日,停驻杨村。

再往东南行去,便是渤海湾,可乘坐远洋航船东渡日本。

离境是最稳妥最彻底的法子,桓澈不太可能远赴日本追她。

但她不可能走这条路,这也是她早就与宗承说过的。

宗承后来也不再游说她跟他一道离境,只说为她安排了一个临时的栖身之处,让她再行斟酌一二。

这个栖身之处就在杨村。当时他与她议定的是,她暂在杨村盘桓一月,一月之后,若她想通了,他的手下会将她送回京。

这个时间是她思量过的,她离京时日不能过久。但也不能太短,她要躲开那个日子。

白驹过隙,日月穿梭,转眼半月过去。

宗承提前在杨村赁了一处宅院,顾云容暂在此住下,每日不过看书打谱子,掇一张摇椅在庭院树荫下纳凉,颇得几分田园牧歌的意趣。

左右邻舍也俱古道热肠,相处和睦。

是日,她出门去看社鼓。

乡间颇多这种迎神赛会的热闹可观,但顾云容从前甚少在乡间住,因此倒很有些兴致。

正看到几个妇人在台上擂鼓筛锣,忽觉身后有人扯了一下她衣袖。

顾云容一惊回头,见是一嬉笑的村童。她才舒口气,待继续观览,那村童嚷着要她将她手里的玫瑰糖糕跟松花饼给他。

那是她才买来的吃食,自己一口都没吃,但那孩子要得紧,她无法,便分了一半给他。可他不肯罢休,闹着全要,他母亲也跑来帮腔,让顾云容一个大人莫跟孩子计较,都与了他再买便是。

周遭几个欺生的村民也围来搭腔帮衬,顾云容有些气恼,一时被缠困无法脱身。

正此时,忽听一阵喧嚷声由远及近波荡开来。

循声望去,但见一众妇人孩童追跟着一辆间绣带的藏蓝帷幔马车跑。

顾云容不以为意。马车在乡间原本便是稀罕物,何况是这种一看就是上得台面的马车。她听说此间有些头面的总甲,平日里也只是使着一头干瘦的毛驴。

然而喧哗渐近,她转眼间就瞧见那马车停到了她身后。

车帘一掀,下来一人。

顾云容没费多大力气便认出了来人是宗承。

宗承冷眼扫过一众哄闹顾云容的村民,众人噤声,方才那问顾云容要吃食的村童吓得手一抖,松花饼都掉到了地上。

村民似认为宗承是个官老爷,忙忙行礼,口称官人。

宗承不作理会,对顾云容唤了声“表妹”,叙了礼,便一径往顾云容的住处去。

顾云容对于宗承的到来并不意外,毕竟她答应给宗承的好处尚未兑现。

她入得自己的临时小书房,取出早就预备好的东西交于他,并对他此番的帮忙客气称谢。

宗承见她对他一直这般客套,眼光微动。

第五十三章

从前是怕他骂他,现在好歹不骂他了,却始终客气疏离。他知她短期内不会移情,这般态度再正常不过,甚至他实则该高兴,贪慕荣华的女人,他见得太多。若她即刻就转了态度,反而表明他看错了人。

但他就是高兴不起来。他忽然妒忌桓澈,凭什么他投了个好胎还不算,又得美人钟情。总算他不知怎的得罪了顾云容,不然他连接近顾云容的机会都难寻。

“急甚,先验过才算。”宗承说着话,翻开了顾云容给他的那本手札。

这手札是顾云容亲自撰写的,内中分条总目地罗列了他家乡歙县近几年的状况,以及滨海地区这些年因倭患所受的荼毒。

这便是顾云容许给他的好处。

他这些年虽客居倭国,但因并不随倭寇南下,所以对于沿海的状况实则不是十分清楚。尤其是歙县,他已经十几年都没回过了。

恰好顾云容自小就住在滨海,而且曾在歙县住过一阵子,正可帮这个忙。

不过他原也没打算真从她身上捞好处,不当回事,随口应了,毕竟这东西真写起来琐碎麻烦,却不想顾云容当真认认真真写了。

字迹也工整。

“我希望你是真的打算赎罪。旁处不说,就说你的家乡歙县,若非不处滨海,你认为歙县就能逃脱倭寇的洗劫?难道所有倭寇都会给你面子?倘若歙县沦陷,令堂如何自处?”顾云容正容道。

宗承沉默,只一页页翻过去。

她等着他从头翻到尾,问他对内容可还满意,他们是否算两讫了。

宗承听到“两讫”这二字便心有不豫,他只道还要仔细瞧瞧,看可有要她补充之处,借着说话的工夫便坐下来问起了她这阵子的状况。

“一切都好,”顾云容不欲多言,陡转话锋,“你可有京中的消息?”

“有,我听说皇帝为衡王定了别家勋贵女做王妃。”

他见顾云容垂首,笑道:“你不心痛?我听闻你给他去了一封信,不知都写了什么?”

“不便相告。”

她与他说要出去避一避,若一月之后回去,他还想与她好好谈谈,那他们就平心静气说道说道。

她太了解桓澈的脾性了,若她站在他跟前与他说,他只会不管不顾让她先与他成婚,他性子强得很。不过她不止写了这些。

“我诓你的,皇帝那边没动静。不过你这么一说,我忽然想把你弄晕了带走。等你醒来,总不至于跳海游回来。”

宗承看她满面警惕之色后撤一步,笑了笑:“其实我一直想问你,你难道不怕我强行将你带走?你不觉得跟我合作,是与虎谋皮?”

“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何况以你之身份,出尔反尔似乎不太妥当。”

“确实,道上混的,信字当先,况我还是个商人。”

宗承收了顾云容那本札记,霍然起身。

“此地也不绝对安全,他很快便会寻过来。我今儿是来带你走的。”

顾云容摇头:“我还是留在此处,你自离境。”

宗承道:“你不走,我也留在此处。横竖我已安排妥当,在此盘桓个大半月也不成问题……”

他说话之际,便有一侍从入内,在他耳畔低语一阵。

宗承沉声道:“速走。”

正交中元节,沿路多贩香楮,桓澈寻了好些时候才寻见一个卖小馄饨的摊子。

拏云见殿下竟是坐在低矮的小木凳上低头吃起了馄饨,觉着有一种难言的诡异感。

殿下个头太高,那木凳跟桌子都过低,殿下屈身窝着,活像是大人用了孩子的桌椅。

亦且殿下虽着布衣,但难掩通身贵气,这逼仄破旧的小棚子仿似都因着殿下纡尊降贵的驾临而辉光四生。

桓澈用罢饭,又四下搜寻一回,买了些点心果子,重新上路。

握雾已是看呆了。殿下何必亲力亲为,吩咐一声自有人去办这些。

不过他这些时日看下来,直是觉着殿下越发不对头,看得他胆战不已。

到得杨村地界,桓澈按辔徐行。

杨村仍在顺天府界内,但已离京较远,显不及京畿富庶繁华。

桓澈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中,换乘了一头灰毛驴子,径往村中去。

入村口时,他掏出颈上佩的护身灵符看了眼,默祷片刻,又将之藏入衣襟内。

他在一户农舍前停下。农舍门楣齐整,洒扫干净,他掠视一下,叩门。

久无人应。

他拴好毛驴,翻墙而入。

身手矫健,干净利落,错眼的工夫,已跃入院中。

路过的邻人张大看得直晃神。若非瞧见那犹在甩尾的驴子,险些以为自己花了眼。

张大琢磨着是否要将这家入贼之事报与总甲知道,但思及对方那身手,又畏缩欲走。

他才跑了两步,后领就被人揪住,惊悚回望,对上一双寒气森森的眼眸。

桓澈询问这户人家的去向,张大直道不知。桓澈又问这户人来了多久云云,张大颤声将自家知道的都说了,末了想起今日迎神赛会时的事,也说与他听。

第五十三章

“那个坐着马车来的,是她表哥,一瞧就是阔人,脾气还大,往那儿一戳,吓得赵四媳妇赶紧让狗子将糕饼还与那小娘子,狗子都吓傻了。”

桓澈不知想到了甚,无声冷笑,一把甩开张大。

张大唬得双腿打颤,连滚带爬跑了。

桓澈仔细查看后,发现门口与周遭的车辙与马蹄印记都被清理一空。

他默立少顷,翻身上驴。

宗石见叔父只是坐在眼前这个小茶坊里喝茶,终究忍不住道:“叔父直接带着顾姑娘走便是,为何定要在此耽搁?”

宗承声音冷淡:“这趟来京,你越发多嘴多舌了,我看下回你还是在平户待着,莫跟我出来的好。”

宗石壮着胆子:“可是叔父一再为着一个女人濡滞国朝,还由着她的性子来,万一衡王找……”

他一句话未完,骤听得一声驴叫。

桓澈入内坐到宗承对面,点了一坛河清酒。

宗承看了眼桓澈的打扮,问他如何寻到此处来的。

桓澈目光阴寒:“阖村上下只这一个地方适合等人,你不在此又在何处?”

宗承笑问他怎知他在等他。

“你早先就已知晓我正朝杨村这头来,却不提前知会她离开,还亲奔此来。来也来得大张旗鼓,人尽皆知,不是等着被我打探,让我知道你今日到了此地,又是什么?”

“你预备与我说甚,不妨直言。”桓澈道。

宗承唤来两个侍从,交代一番,不一时就有一侍女端来了一个托盘,托盘上放着一套笔墨纸砚。

“烦请尊驾写一封言海禁开闭之利弊书。”

“你认为我凭甚会写?”桓澈笑,“阁下这买卖真是一本万利,既拐了人,又能谋个把柄握在手里。”

“尊驾当清楚,开海禁对朝廷利大于弊。尊驾写了,我就即刻让你们见面,不必等足一月。”

桓澈盯他少顷,竟是点头应下,但提出换个地方写。

两刻钟后,桓澈坐在了顾云容先前待过的那间临时小书房。

他坐在椅上跟宗承冷言相刺时,侍女进来铺纸研墨。

这侍女是之前在茶坊里端托盘的那个,姿容寻常,只堪周正,步态倒是轻盈,举动也舒雅有度。

桓澈瞥她一眼,对宗承道:“阁下张口闭口买这个买那个,怎不买几个美貌婢女?这等容貌的婢女,阁下带在身边也不嫌跌份儿?”

“婢女而已,无需貌美。何况我自遇见云容,看谁都丑。云容也最是忌讳男人身边一群脂粉,我弄几个容貌平平的婢女,也好令她放心。”

桓澈森然哂笑:“真敢说,你找不找女人与她何干。”

宗承兀自喝茶:“很快就相干了。等她移情到我身上,就知我的好了。我比你大……”

“你怎就知道你比我大?”

宗承一顿,笑得意味深长:“我听说这个长的,那儿都大。”他伸出右手,长指微张。

“尤其是这根手指,”他屈了屈自己的右手无名指,“不如来比比?”

那婢女进屋之后便始终垂眉敛目埋着头,听见这段,磨墨的动作微滞。

桓澈随意一抬右手,与他遥遥比对之间,瞥见那婢女研磨的举动越发快,攒眉斥道:“会不会做事?”

宗承道:“尊驾慎言,我的婢女可不容外人教训。”转向那婢女,示意她暂退下,换个人进来。

那婢女才屈身往外退,桓澈忽道:“我今儿就要她伺候,她不磨墨,我便不写。”

宗承略一思量,道:“也成。”

两人随后的交谈,竟逐渐转为一种诡异的和谐,宗承虽再三提顾云容激他,但他竟是敛了来时的那股冷锐杀气,与宗承对坐饮茶,居然颇有几分老友聚谈的意思。

待到墨成,桓澈提笔蘸墨,挥毫立就。

婢女行礼退下之时,他却一把攥住她的手臂。

“小爷看上你了,你今儿就跟小爷走,小爷的驴还停在外面,那驴亮眼灰毛白肚皮,可气派了。你若不从了小爷,小爷就把你扛驴上顺了去。”

宗承阻住他拉扯的举动:“这等姿色配不上殿下,不如我去挑几个貌美的与了殿下。”

桓澈犀利的目光胶着在她垂敛的眼眸上:“我就要她。”

言罢,竟是伸臂来抱。

宗承眼疾手快格挡,那婢女趁乱跑了。

桓澈与宗承相搏出屋。桓澈趁空扬声高呼:“容容,我看了你的信,这些时日已经冷静下来,我们谈一谈。”

须臾,适才兔脱的婢女折回。

她抬起头,但见一副寻常面容上生了一双潋潋生波的清湛美眸,眸光微动,秋水微澜。

她身侧瞬时涌出一众护卫婢女,桓澈被隔绝开来,但一时之间也无强攻之意。

“我仔细忖量了,觉着你说的那件事,必定是个误会,”桓澈看顾云容不语,又道,“即便不是误会,我也可听凭你处置。你纵要捅我一刀解恨,我也认了。”

“这两年来,我也算是浅尝了你所言的那种滋味,人总要多瞻前少顾后,你不能总陷于从前的泥淖。”

“不论你说的那桩事原因为何,我都诚心诚意向你致歉。”他说话之际,竟是朝顾云容躬身,深行一礼。

他俯身时,那枚隐于衣襟内的护身符滑落出来,在他身前左右摇荡。

顾云容的目光在那护身符上定了一定,恍神俄顷。

桓澈直起身后,她又去看他的脸。

才不过大半月的光景,他就瘦得眼窝深陷,满目血丝,下颌上还有一小片新生的胡茬未理,比当初受伤在听枫小筑休养时更要狼狈憔悴。

“即便你东渡倭国,我也会追跟过去。你何往我何往,你根本不可能甩脱我,所以不必试图躲避我。你既躲我不能,那这般追逐也是徒劳,不如……回去跟我成婚。”

他深深谛视她,拳拳恳切,坚不可渝。

宗承在一旁看着,始终缄默不语。

他在最该热血激昂的年纪也是水波不兴,那些缠绵的情思与年少的鲁莽都不属于他,他的世界永远井然有序,他的理智总是先于感情,他牢牢驾驭着属于自己的一切。

但他忽然发现,这世上有些事当真是不可控的。

就好像他明知道自己不该因顾云容而再三拉低底线、毁坏原则,仍是再三破例。

这一切,似乎从去岁浴佛节那日,他答应先帮她办了沈家之事开始,就逐渐偏航。

他知道顾云容与衡王之间有嫌隙,他承认他利用了这一点。他原本可以更卑劣一些,直接将顾云容强行带走,她成了他的人,日子久了自然消停,但他几番踟蹰,终是转了念头。

他鬼使神差地选了最冒险的法子,由着她的意。

他未尝想过衡王追来他要如何么?自然想过,然则他自己也不知答案。

桓澈步步慢行近前。

烂漫骄阳下,他的眸光略显不安。

他颈上的护身符垂落在衣襟之外也不自知,只是一心凝着顾云容:“万丈红尘,千古浮生,人之爱恨,一晌即逝。可我实不欲负这绵亘情意,令韶光空付。他日连枝共冢,纵魂归黄泉,也足可道,尘凡险恶,幸有意中人,何须论得丧?”

“不如你我重新相识,”他语声舒和,“我对姑娘情根深种,念兹在兹,望恕狂荡,斗胆一问,不知可允冰人赴府,厚礼相聘,共结连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