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去不知年
作者:山河欢 | 分类: | 字数:83.3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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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迟到的抱歉
自华烨踏入忘川雪原起,雪原上空的细雪也就越来越密。每走一段路,他都要停下脚步跺两下脚,抖落身上的积雪。
他的耳边,全是那些逝去的人或者阴魂的絮絮叨叨。有人喊着他的名字,有人跟在身侧说着那些他从来都不曾弄明白的往事。
那些已经快要遗忘的人,也一个个的出现在他的面前,化作实质一般跟在他的身边。
短短几日时间,和每位故人的过往种种,都在眼前重演。
等到那个人讲完他与华烨有关的一生,那个人的身影便也就散去,复又变成这下落的雪花,轻飘飘的飘落到冰面上。
也只有踏入这雪原,华烨才想起那些久远的往事。想起其实他也是有过妻儿,短暂而平凡的一生。
等到他妻儿牵着手一起站在他面前挡住他去路的时候,听着他们喊着他的名字,华烨突的就笑了。
他将头上的帽子取下来,放在雪地上。然后弯身就那样坐了下去。
听着妻儿说着生平,他时不时的点头附和着。讲到最后妻子老死在他的面前,他伸出手,想要摸一摸那张满是皱纹的脸。
刚一伸出手,妻子就闭上了眼睛,双手无力垂下。他的指间,也只是触碰到一片飘落的雪花。
他看着那片雪花愣了愣,有些诧异于自己为何会伸出手。再抬头时,面前站着的儿子,也已长到了三十多岁的样子。
他们说的事,有些他记得,有更多的,他却是毫无印象的。
等到儿子垂垂老矣,命之将死时,华烨抬手擦了擦并没有什么眼泪的眼眶就别开头去。
华烨抬手拂落肩头的积雪,垂着头安安静静的听着故事,仿若一个局外人一般偶尔点评那么几句。
直到,身前传来一声威严的男声。
“华烨……”
华烨猛的抬头,果然看见了那一张脸。那一张自己从来不敢也不肯忘记的脸。
那人却未与他说什么过往,只是说了一句你老了就坐在他的身侧。
华烨自然而然的从腰间解下酒壶递给他,他也是毫不犹豫的接了过去就大口喝了起来。
“对不起,我……”华烨看着他上下滚动的喉结,那句一直从未说出口的抱歉,终于在这许多年过后向他说了出来。
”没事,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那人抹了抹唇角的酒渍,爽朗一笑。
也只有在他面前,那人才会笑的这般爽朗。平日里,他是威严的冥府之主,如何能这般做派。
”我从来就不知道你们阴人的规矩。我只是看他也才是个孩子,一时心软才救他回来。却不曾想,竟然会让你陨落。“
那人又喝了两口酒,看华烨的眼神,带着莫名的悲悯。
”华烨,这些年你一定过的很辛苦吧。当时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了,我都来不及告诉你。那些啊,你都不用自责。能让我陨落的,从来都是我自己。“
”当时我看着他,就仿佛看见了我自己。那时候,我在这忘川雪原边坐了好几天,突然发现,我所执迷不悟的,都是虚妄罢了。“
“可是……”华烨还想说什么,刚一开口,就被他笑着打断。
“我知道这三界其实都容不下我,可是又有什么关系?我总觉得我自是可以与天地斗,与天命斗,甚至那天外天,我也大可去得。”
“可是华烨,那时候我却是觉得很茫然。我想要的,从来就不是这翻云覆雨踏碎天外天的本事,我想要的只不过……”那人低头自嘲一笑,又痛饮了一口烈酒。
笑着夸赞了一句好酒,就把手中的酒壶递还回去。
有些事,其实从失去的那一刻开始,便是真的失去了。不管我多么不甘愿,多么费尽心思活过来,拥有无边的法力,我倾尽所有回到那一刻。
都什么都不会改变的。
失之永失。
这,是不是每一个阴人生命最后时刻才会明白的道理?
纵然最后拥有一切,又何如呢?之前的缺失,却是永远都不能被弥补的。
华烨接过酒壶,看着逐渐远去的背影,也学者他的样子喝了一大口酒,却被那烈酒呛的剧烈咳嗽起来。
这么些年了,还是学不会喝酒啊。
把酒壶重新挂回腰间,华烨站起身,使劲的摇了几下肩膀,看着被雪花阻挡的前路迈出了步子。
也许是因为那句抱歉得到了回应,纵然忘却了许多人与事,他却觉得格外的轻松。
更何况,华烨笑了笑,他还是那么的心思细腻,不与他说从前,他也就不会忘记那些过往。
其实,他也是希望有人记着他的吧。
上一任冥府之主,阴御。
方才走出几步,远远的,华烨就看见远处的雪地里站着一个身形熟悉的少年。
他眯起眼睛在原地站了半天也不敢向前靠近。
那高高绑起随风摇摆的马尾啊,是他从踏进雪原开始最怕遇见的噩梦啊。
这世上,他谁都可以忘,唯一不能忘的,就是他啊。如果忘了他,那么他此行不就没有丝毫意义了吗?
忘了他,他还会记得那边山谷的那一朵花吗?
等到他带回来的那个阴人醒来,他也会跟阴御一样陨落在这冥府吧。
对面的少年,就那样定定的站在风雪中看着他。既不向他靠近,也不像旁人一般喊他的名字。
他就只是静静的,就仿佛那些都只是华烨的一个幻想。
“老先生,你还好吗?”少女清亮的声音让华烨惊醒了过来,他摇了摇头,再回头看时,前面的位置只有纷纷扬扬的雪花,哪来十三的身影。
云生扶住华烨的手臂,抬手仔细的把他身上附着的细雪全数拍落。
“老先生,我见到那个来找你的少年了。如你所愿,我把他拦在了雪原外面。”
说完,她又把身上披着的外袍解下,给华烨披好,踮起脚将领口的两根带子拉过来系了一个好看的蝴蝶结。
华烨看着身侧没有一片雪花靠近的云生,心下有些好奇。
云生笑了笑,有些严肃的说道:“自幼时起,我便是个孤儿。我醒来的时候,便在这雪原边上了。”
云生的话音一顿,语气里带着怅惘。
“我啊,是没有回忆和故人的人。”
华烨拉过她的手,瞬时觉得有些心疼。
“等我们从这出去了,以后,我们就是你的故人。”
云生侧过头看他,轻咳了两声,郑重其事的说了一声好。
“老先生穿过这片雪原,想必也是为了那边山谷的那朵花吧。”
“你见过?它开了吗?”
“那花啊,从来就没有谢过。只是从来都没有谁能穿过这片雪原,所以没有人知道它的习性罢了。”
华烨捻了捻下巴的胡须,迈出的步子更大了一些。
“那我们快点走吧,我怕等我回来一切都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