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沉月笑了一声。“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王则光。”管家垂着眼帘，态度恭敬谦卑。

贺沉月颔首说：“过来帮忙吧。”

王则光恭恭敬敬走上前来。她没有去拿账本，而是根据贺沉月的要求，将那些御赐之物一一拿出来。

贺沉月盘点的速度终于快了一点。

也仅仅只是一点罢了。

因为很多东西都丢了。

王则光带着人再三确认实在找不到，才出来跟贺沉月汇报。

贺沉月则在账本上画了个圈，就继续念出下一件物品的名字。

和亲卫们越来越严肃，甚至已经带上惶恐的眼神不同，贺沉月从始至终除了脸色严肃之外，并没有其他表现。

贺沉月其实有点想让人搬把椅子过来的，站了这么久，他其实有点累。

但他想了又想，到底没有这么做。

御赐之物丢了这么多，这并非偶然。

——手脚是那些贪心的人们做的。

皇上的消息何等四通八达？他早就知道了，却也不直接降罪，反而绕了一个圈子，一直等到贺沉月回京，再在宣召贺沉月进宫谈话时，随口告诉贺沉月他藏了一样东西在御赐之物里，让贺沉月自己去找。

御赐之物丢失，不说出去还行，一旦被捅出去，这就是死罪。

但贺沉月回来就开始盘点库房财物，这个举动落在他母亲镇国公夫人眼里，那就是对她这个母亲的不敬重。

她必然会更加相信她娘家人的说法，更加坚定认为贺沉月根本不把她这个母亲放在眼里。

落在外人眼里，那就是贺沉月贪财，且不信任父母。如无意外，明天早朝上应该就会有言官弹劾贺沉月了。

落在贺沉月自己眼里，这就需要他做出选择——是装作没有任何损失，回头言笑晏晏对皇上说起他没发现那个东西；还是说出真相，进宫请皇上降罪。

前者若是办得好，可以把这件事糊弄过去，日后再想办法把这些流落出去的御赐之物弄回来。

后者很可能招致杀身之祸，但也有可能获得皇上谅解，免除死罪。

抉择的权利，被圣上亲自放到贺沉月手里。

——这就是大棒。

可以说，如果贺沉月在这里选错了的话，那么皇上就会舍弃他，另外从京中武将子弟里挑选合适人选，培养起来。

如果他选对了——后续还有考验。

贺沉月忽然想到这一点——

他一直以为前世经历的皇上考验只有两个，但如果皇上给他的考验其实不止两个呢？

……

多想无益。

还是先通过眼下这个考验吧。

贺沉月心想。

他前世是直接进宫禀告皇上，他也得到皇上的赦免，甚至在皇上的帮助下拿回了这些丢失的御赐之物。

——毫无疑问，追回这些物件后，贺沉月跟亲生母亲镇国公夫人之间的矛盾也进一步被激化。

贺沉月重活一世，自然知道这些东西到底哪里去了——但他不能这么直说。

需要一个委婉的、能让皇上接受且欣赏的说法。

贺沉月再三深思，确保他早就拟定的那个说辞毫无破绽。

盘点一直持续到当天下午将近黄昏的时刻。

贺沉月点明了在贺宗楼回来之前、皇上赏给贺沉月这个将军的所有物件。

至于贺宗楼回来之后的封赏，贺沉月没有多去盘点。他清楚贺宗楼是什么性子。

实际上，丢失的只有七年前的封赏，以及六年前的部分赏赐。

自从贺宗楼回来后，将军府就没丢过东西了。

贺沉月收拾账本，回了房间一趟。他正在穿着朝服，就听到管家王则光来回报。

“将军，国公爷来了。”

贺沉月动作一顿。

他听到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沉月！”

贺宗楼气喘吁吁跑进来。

“爹。”

贺沉月衣衫还没穿好，回头看到贺宗楼险些被门槛绊倒，连忙先去扶他一把。

贺宗楼抓着儿子强壮的臂膀，再一看儿子现在衣衫不整的样子，眼神很复杂。

他站稳了。

贺沉月说：“爹，怎么样了？”

“你打算现在去面圣？”贺宗楼不答反问道。

贺沉月说：“兹事体大，必须马上上报给皇上。”

贺宗楼的拳头紧了又紧，他最终是没能忍住，问道：“你就这么报上去了，那你想过如何平息皇上的怒火吗？那我们呢？”

“我会一力担下这件事，请皇上不要追究镇国公府的责任。”贺沉月沉声说，他的目光坚定，语气笃定：“皇上的赏赐，是在将军府里丢的，这是儿子的责任。皇上向来英明，洞察是非，不会追究镇国公府和爹的责任的。”

贺宗楼又气又急，当即脱口而出：“东西就是被你娘拿走了，怎么跟国公府没有关系？！！！”

贺沉月一怔，面上露出茫然无措之色：“被娘拿走了？……不是，我娘拿这些东西回去干嘛？这是御赐之物，又不是寻常能用来买卖的东西……”

一向冷静淡定、甚至说起要去向皇上请罪时都一脸镇定的贺沉月，现在露出这样手足无措的姿态……贺宗楼看着这样的贺沉月，他的心又刺痛了几分。

“那个糊涂的女人，被人那么一撺掇，就傻乎乎来开你的库房了。”贺宗楼咬牙切齿，他恨声说：“我这些年一直在尽力追回这些物件，但没想到还是遗漏了这么多，更没想到——”

更没想到什么？

更没想到的是，皇上居然这么偏爱贺沉月，不仅在明面上赏赐他，还偷偷放了好东西给他！

贺沉月从贺宗楼眼里，读出了这样的想法。

贺沉月心情有些微妙。他经历了前世，却从来没见过那个皇上偷偷藏在封赏之物里的东西哩！

是不是好东西，贺沉月也不敢断言。

贺沉月做了个深呼吸，他慢慢说：“事到如今，儿子果然还是要进宫一趟，禀明皇上，再由皇上来做定夺！”

贺宗楼一怔，他说：“你娘亲她——”

“在娘的眼里，大概我已不是她的儿子了。否则，身为国公夫人，她如何不知道御赐之物丢失到底是何种罪名。”贺沉月语气悲凉，神情黯然。他垂下眼帘，眼皮轻轻颤着。

贺宗楼一手抓住他的胳膊，热泪落下：“她是被人骗了的！沉月，沉月！你要相信你娘，她真的很爱你，听说你不得不留在齐尔曼城，不能回京后，她伤心失落了很久，后来一听三皇子要去齐尔曼，她还拿出了很多东西，托三皇子交付给你！……”

贺沉月怔住。贺宗楼还要再说，就听到他艰难说：“殿下没跟我提起这件事！”

贺宗楼一怔，他断然说道：“不可能！东西是我亲眼看着她送到三皇子府上的！……”

贺宗楼的话戛然而止。

三皇子，他堂堂天潢贵胄，有必要昧下那么些东西吗？

没有这个必要。

三皇子要什么没有？他可是当今圣上最宠爱的皇子之一啊！

贺宗楼想到了那些丢失的御赐之物。

连御赐之物都能偷偷拿走，何况那些只是区区一个他亲眼看到的东西呢？谁知道她到底送到哪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