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唐问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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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 绣花针的革命
福建的阴雨夹杂着一种北方没有的凄冷,由于多山多水,蒙蒙雾气笼罩了泉州城,昨日的喜气被一扫而空,陈峤等人在门前烤火取暖,赏析雨色。
王氏三龙正在借助马车礼送宾客,见一群藩客冒着烟雨向登云楼奔来,上前与蒲诃栗随便道了几句佳节的问候,就以琐事繁忙,一切全凭李君安排为由,暂作道别。
“李司马这是一刻都不停闲啊!”陈峤搓了搓手,今年的凛冬似乎比往年更加让人难以接受。
“诸位先上去吃杯水酒,暖暖身子,我稍后就来。”李君让张延鲁先带众人前去登云楼。
在靠近跳跃的火影,李君第一次感受到了这个时代的温度,嬉笑道:“早年长安一个老道为我相面,说我命里无福,而世人常说的福气想必就是像陈老这般儿孙满堂,福泽延绵依此推断,恐怕我李君今生都没什么红颜知己了。”
陈峤天命之年时,名动泉州,又娶了一房如花似玉的妾侍,在考中进士后,终于闲下心,将儿女悉数唤来,仔细一数,竟有十七个儿女,邻里街坊都说他是老牛读书还不忘耕田……
见李君竟拿自己开起玩笑,陈峤也不客气道:“李司马过谦了不是,昨夜弄新妇过后,我族中的女子都前来向老朽打听李司马的身世,想必是对李司马心生爱慕。”
“言重了、言重了!”
李君说时,又添了一把木炭,火焰跳动,双腿暖洋洋的,舒畅之感涌上心头,随即朝陈峤笑道:“昨夜弄新妇时,新娘的姐妹看陈老时那种眼神,怎么看都像当年长安女子看白乐天挥毫洒墨,提笔赋诗的样子。”
顿时门前一阵朗笑冲淡了冬日的寒气,虬髯满面的蔡岩用衣袖遮住胡须,朝刚刚热闹的登云楼望了一眼,低首掩声道:“李司马这是又在打这群藩客的主意吧?可得留点心神,我等年纪大了,就全仰仗李司马与这群藩客周旋了。”
但见李君呵呵笑道:“各位都是清廉之士,这些日为泉州受累,待两三年之后,我敢保证泉州府库充盈,届时给各位全都换上一套大房子,再娶几个小娘子暖床,免得天寒地冻,还要在此烤火取暖。”
话言毕,陈峤顿时羞红了脸,淅沥沥的小雨打在李君的斗笠上,蔡岩轻声叹道:“这李司马真是个奇人也!”
“是啊,真让人难以捉摸。”陈峤思索时,嘴角扬起一抹玩味。
登云楼这几日为王审邽大婚忙地一塌糊涂,掌事本以为宾客散了之后,就可以暂作休息,没想到刹那间又涌进来近百人,可他已经没有菜肴招待了。
在一声声致歉后,张延鲁让掌事拿出好酒招待即可,众人之心本就不在菜肴之上,随即李言依案而卧,对众藩客侃侃,将李君在光州诸事一一道出,为宴席添了一道最美味的佳肴,听得蒲诃栗一阵惊心,一阵欢乐。
“李使长是说我的李兄弟原来是这支军队的首领?”畅聊间,李言说到了竹林拜剑盟誓一事,蒲诃栗听出了一丝韵味。
李言眺望四方,见没有闲杂之人,掩声道:“这话可别传出去了,我那弟弟为此事隐退了半年之久,前些时日才出山,若是被有心之人听去了,那可就坏了我弟弟的大事了。”
“了解,了解!”蒲诃栗去长安时,是一路徒步前去的,在这期间不仅结交了许多各地的商客,还一睹了大唐中原地带的风土人情,对于这些政事,他也略懂一二,随即翘起拇指赞道:“李兄弟真乃胸怀苍生之人呐。”
谈及此事,李言气就不打一出来,明明做主公轻而易举,非要装作大度,拱手于人,闹得何云义这些时日都没个好脸色,这次李君搬来泉州,何云义也没前来,恐怕二人已经在这件事上是闹出死结了
越想越气,李言抬手灌了一杯烈酒,呵斥道:“什么胸怀苍生之人,他就是个缝衣匠,专门给他人做嫁衣的。”
见他有些醉酒胡言,老成持重的张延鲁退去酒杯,劝道:“都是过去的事了,就别再旧事重提,免得伤了兄弟情义。”
“伤不了,伤不了的,我那弟弟坑了我千百回,我都没在意,这点小事,又岂会放在心上。”
李言说时,扑腾起身子,嘴里的舌头胡乱打转道:“我告诉张老一个秘密,我那弟弟正在布一盘大棋,待事成之后,这乱世也就安定了,哈哈……呃!”
见他确实醉了,张延鲁让登云楼的伙计将他抬去偏房暂作休息,两个伙计根本就搬不动二百斤,死沉沉的李言,还是蒲诃栗的同伴气力十足,在其小腿一瞪,瞬间将李言架在了背上,绕过漆红大柱,随伙计将他搬到了榻上。
众人人全然不知,墙角处自斟自饮的陈岘将所有话语听声入耳,心中已经打起了小算盘。
当李言在榻上胡言乱语时,李君已经别过黄滔,踏步上了登云楼,藩客们还在回味李言嘴中的话语,蒲诃栗上前迎道:“没想到长安一别,李兄竟还有如此经历,实在佩服。”
适才是给蒲诃栗一个梯子下,没想到这家伙还真不客气,也罢,财神爷都是要先供奉着嘛。
“我哥哥又胡说八道了吧?那都是刺使大人领导有方,我们才侥幸逃过一劫。”
李君说时,瞄了一眼独坐墙角的陈岘,话锋一转:“都是过去的事了,咱们还是说说蒲都长在海上的趣闻吧。”
用拇指撮了撮翘起的胡须,蒲诃栗笑呵呵道:“海船一旦出发,每天一睁眼就是一望无际的大海,枯燥无味,时不时还会被飓风、浪流波动失去方向,若没有经验老道的向导领航,极有可能有去无回,”
“听说你们现在都是用日月星辰和水纹流向,在海上判断行船方向,有没有失手的时候呢?”
李君的话语将众位藩客拉回了一丝神志,一个眉毛修长,眼睛深邃的藩客抢话道:“这是常有的事!尤其是天色变幻,无法确定方向的时候,货船就只能就近靠岸,不然遇到海浪随时可能失去方向,等待可以确定方向的时候,会发现已经偏离的航线很远,若是船上饮水食物不足,就只剩下坐以待毙……”
说时,眸子晶莹滚滚而下:“我阿达二十五年前就是在巴鲁斯(婆罗洲)迷失后,再也没有回来。”
与其同情者大多上前劝解,蒲诃栗用听不懂的母语也劝了几句,随即看向默然的李君:“出海本就是以命相博,早些年大唐繁荣昌盛,天下太平,各州物产源源不断运送至泉州,我们的祖先还能驾船将大唐的臻品茶丝贩回大食,如今大唐各地常年闹饥荒、兵灾,能运到泉州的货物寥寥可数,若是回一趟大食,财货不保且不说,有命回去都难说……”
见李君没打断他的话语,蒲诃栗俨然将一场酒宴变成了诉苦大会,由前些年还算过得去,一年出海四次,变成如今一年只能走一个来回,自黄巢兵进福建后,廖彦若又对他们大肆搜刮,以致这三年来,他们连收购货物的资本都没有了,只能带一些残次品去玛义特换些香料,再兜转其他国度换些银钱回来度日……
说的那叫一个‘闻者伤心,见者落泪’,就差给他一把琵琶,将这些年的苦楚化作一丝浓浓的乡愁,吹向那遥远的故国。
见他越说越凄惨,一旁的张延鲁扯动他的衣袖:“如今李司马专管此事,定会为你们重新开辟海路,还望诸位暂放当年凄苦,重振旗鼓,咱们尽快组织一场盛大的海贸,将这块招牌重新立起来,无需过多时日,慕名前来之人必会络绎不绝,届时你们大食商客的诚信又可以传扬四海了。”
可能是张延鲁与这些藩客打交道的时间比较长,刚才的话语说进了他们心里,随着蒲诃栗口中道出:“诚信,诚信……”众藩客也跟着附和起来,沸腾之声将登云楼外的雨势都削弱了几分。
若是有个穿越者突然驾临,极又可能会认为自己在梦中开早会呢,当然,有特殊经验的人会以为自己又回到了某一零四零工程呢。
在安抚了领头的蒲诃栗后,李君问道:“上元节过后,能不能立即组织一次出海呢?不用走多远,到达你们大食的转运地占城就行。”
沉思许久,蒲诃栗摇晃脑袋道:“恐怕不行,上元节后,风向不稳,行船吃力,极容易迷失方向,而且我们的老向导自上次出海遇难后,一直没找到更值得信赖的伙伴,去年我们走的是顺风船,险些被浪流拍打进你们那个叫流球的海岛。”
还是刚才那个伤心的藩客,闻言急声上前道:“李司马若是能找到一个经验老道的向导,我们筹备两个月,三月份出海,六月份回来,应该不是问题。”
“不知这位如何称呼呢?”
“蒲诃宜!”张延鲁脱口道。
李君细细打量了一番这个蒲诃宜,浓眉压眼,深邃的眼眸流淌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忧郁,或许是因为幼年丧父的缘故吧。用后世那些看见歪果仁,就恨不得扑进其怀里的女人嘴中的名言来说就是:帅啊!
“向导本司马没有,却有一件举世闻名的法宝,助你们一臂之力。”
“举世闻名?”张延鲁暗生好奇,什么法宝比多年经验的向导还要厉害,自己早年从泉州去倭国差点回不来,这才死心在泉州做些商贸,要有这么一件法宝,别说他如今已是天命之年,那大海日日夜夜都在向自己招手,这个梦想一定得在余生完成。
“可否一观?”蒲诃宜急切道。
但见李君在张延鲁的侍从耳边言语几句,侍从虽然没听懂,但那小东西他天天都见,怎么会不认识,随即下楼朝登云楼的掌事借来一枚绣花针。
在侍从下楼的片刻,李君端来一只瓷碗,倒上半碗水酒,置于身前的平头案上,众人不明白他要做什么,却见侍从拿来日常缝衣物的针綖时,更是大惑不解,难道凭一颗铁针就能穿洋越海?
终于在登云楼找来一片还算完整的绿叶,李君将铁针来回在头发上不断摩擦,看得众人越发心疑,不时与同伴交头接耳。
鼓噪之声将已经醉酒三分的陈岘惊动,他上前听众人道说后,嘴中不屑道:“又要卖弄那些雕虫小技了。”
轻轻将绿叶放进碗中,再将那颗铁针缓缓跌落叶片上,树叶随即晃动,片刻之后终于稳定,李君拨开众人,朝窗外眺望几许,哈哈笑道:“蒲都长,成了,神灵请到了!”
看着碗里的铁针,张延鲁似乎有过那么一个灵光,可一时又想不起来,正苦思之间,蒲诃栗直接追问李君道:“大唐神奇之事常常引人叹为观止,却不知李司马今日请的神灵是何许人也?”
指着铁针的两头,李君问思绪中的张延鲁道:“张老看现在针头针尾分别什么朝向?”
张延鲁倒不用去窗外,整个泉州城都是自北向南建造,随便一看就知道针头的朝向,此刻他终于醒过神来,惊呼道:“司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