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龙渊
作者:流玉斋 | 分类:其他 | 字数:105.6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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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6章 对质
赵清商再次见到谢琰的时候, 多少还是吃了一惊的。
这个人整条胳膊都像是被火灼烧过一般, 黄『色』的浓水混着血水从上臂一直往下淌着,即便是洒了『药』粉也依旧散发着一股令人作呕的气味。烧焦的衣袖被人剪开了耷拉在他腰上, 手臂整条□□着, 朝外的一侧恰好是灼烧得最为严重的, 以至于赵清商乍一看去还以为他的整条臂膀都给烧烂了。
帐子里坐着四皇子赵湛和七皇子赵溶皆是面『色』不佳, 想是因为气味难闻将二位熏着了,可碍于三皇子赵沛还在,便勉强陪着坐了。
赵沛此时的面『色』也没见得好到哪儿去, 他微微垂了眼看着他手上握着的一支短箭出神。那支短箭刚巧赵清商也认得, 从他的角度刚好能看到箭身上刻着个“晋”字, 正是他袖弩的佩箭。
良久, 赵沛再次开口道:“这么说,『射』在谢焕之心口的短箭, 确实是你晋王之物了?”
“是。”赵清商淡淡道,他将冰凉的掌心熨帖在了温热的手炉上, 手炉是出门前小伍塞到他手中的。天寒地冻,仅仅是从他的营帐走到谢琰营帐, 就榨取了他身上的每一分热度,立在谢琰帐中时,赵清商已经冻得眉『毛』都结了霜。
赵沛目光沉沉地看向赵清商,似乎在期冀他为自己多辩上两句,可除了那一个字,再无后文了。赵沛握箭的手微微收紧了, 又从一旁的托盘里拈出条断成了两截的袖带,向着赵清商面前一抛,道:“这也是你的东西?”
赵清商瞥了一眼落在地上的袖带,这东西他也颇为熟悉,上面不仅绣着个“晋”字,还是白日里驹三戴在臂膀上的那条。
“是。”赵清商语调不变道:“却不知殿下从何处得来了这根袖带?”
赵沛这一下是真的被触怒了,他站起身来到赵清商的面前,指着谢琰整条被烧得溃烂的臂膀道:“何处得来的?只怕你自己也不记得了,这本该是北林苑派发于众人的通行令,你府上护卫驹三有一条。谢琰在黑枞林中遭遇伏击,伏击之人与他交手时掉落了这根袖带,这你要怎么说?”
“哦?居然是谢统领捡来的么?”
谢琰冷着脸,也硬生生答了句“是的”。
赵清商笑道:“那倒挺有意思,敢问三殿下,自林中带回的那些尸体身上,不知可有搜出些什么来?”
“不曾。”赵沛说着,看向赵溶和赵湛二人。
赵溶在一旁打了个哈欠,答道:“确实不曾搜到什么,四哥也可以作证,我这刚把人带回来,就好巧不巧地碰上四哥来找我,我手下人做事的时候他也瞧着呢。”
赵湛微微一点头,却并不多言语。
赵溶却斜眼看着他一笑,道:“要我说,若真是杀手,只怕身上也不至于带上让人认出身份的东西,不过晋王殿下方才说,这些杀手乃是什么狩奴?却不知这话又怎么说?”
赵清商闻言目光一闪,多看了赵溶两眼,随即淡淡一笑道:“无话可说。”
所谓的无话可说,实则是多说无益。赵清商此时已再明白不过,这些尸体到底是狩奴还是杀手,空口无凭根本说不清楚。
赵沛皱了眉道:“这么说,谢统领的每一句指控都是真的了?你不单单杀了谢家三郎,更将我朝廷重臣禁军统领带入黑枞林,假借寻找谢焕之之名,暗中埋伏杀手对他兄弟二人痛下毒手。谢琰侥幸逃脱后,你一边命驹三诬告谢琰豢养狩奴,将我等骗去黑枞林,令众人误以为是你遭了贼人追杀,一边命杀手焚毁树林,打算将谢琰活活烧死以除后患,是与不是?”
赵清商看着赵沛,竟觉得有些好笑,这样的场面今日经历了两回,回回都是如此,凭借只言片语,就有人能颠倒黑白指鹿为马。先前那个是姚昱,现在睁眼说瞎话的却是谢琰,姚谢二族的子弟当真是不可小觑。
他一转头看向谢琰,道:“统领大人,先前当真是我小瞧你了。”
谢琰别开脸并不看他,赵沛却怒道:“你且答我是与不是!”
赵清商轻笑一声,并无畏惧,道:“这故事倒是编的圆通,不过三殿下,却不知我有何缘由不惜脏了自己的手,非要置谢统领兄弟二人于死地不可?”
“这么说,你不认?”赵沛道。
赵清商但笑不语,倒是一旁四皇子赵湛皱了皱眉,道:“这话可就说的没意思了,在座的谁不知道十年前你同谢琰的那些过节,当年若不是他,你和梁侯李希夷便也不会被困黑枞林一天一夜。若说你对谢琰心中无恨,只怕无人会信吧?”
赵清商却依旧看着谢琰,道:“可当时,谢统领不曾认过此事。陛下也说了,我与李希夷不过是顽皮误闯了禁林,吃些苦头长点记『性』,怨不得旁人。总不至于隔了十年,谢统领忽然打算认了当年的事?”
谢琰转过头来看向赵清商,眼底一片青黑,眼白充血,他似是被赵清商的话激怒,挣扎着要从榻上下来,赵沛见了急忙转身将他按回了榻上。只听谢琰哑声道:“便是认了又如何,焕之何其无辜,冤有头债有主,你又何必要祸及他?!”
第246章 对质
这边正闹着,七皇子赵溶却断了茶杯一沏,道:“我说诸位,差不多就行了。”
赵溶说着,再次长长地打了个哈欠,眼中满是倦意,道:“十年前的旧事早已盖棺定论,又何必拿来推敲,就算是谢统领今日认了当年的事,还能闹到父皇面前去翻案不成?”
谢琰气得浑身都止不住地颤抖,敷了『药』的创口被他挣裂,血水再次淌了下来,他咬着牙道:“翻与不翻都没差,谁杀的焕之,我要他血债血偿。”
谢琰说这话时,那声音并不如何响亮,却透着十足的狠劲。赵清商冷眼瞧着他,视线撞上谢焕之的瞬间,又多了两分嘲讽。却不料谢琰看向他时,神『色』虽带着狠厉的劲头,眼睛里的情绪却要复杂得多,说到“血债血偿”时,那恨意真真切切的,可他两眼聚焦到赵清商脸上时,恨意似乎又消退成了说不尽道不明的东西。
他说完了话,也疼得有些脱力,嘴唇微微颤抖着,两眼始终黏着赵清商的视线,以至于一瞬间赵清商甚至觉得谢琰是在央求自己什么。
这就有意思了,赵清商虽不指望谢琰会感念自己在黑枞林里的救命之恩,却也万万没想到这人会在此时此刻反咬一口诬告他是杀害谢焕之的凶手,这本该是桩忘恩负义的肮脏事,偏偏谢琰这会儿的态度耐人寻味了起来。
谢琰的脸很快就被赵沛挡在了身后,赵沛冷着脸替他重新上了『药』,说了几句安抚的话。
赵清商正琢磨着是不是自己看错了,就听一传令官在帐外请见。
赵沛召了那人进来,报的却是黑枞林的火情。那树林大火烧得过于猛烈,似乎有向着北林苑蔓延的迹象,好在禁军即使将树林接壤之处的树木伐平了,这才止住了火势的蔓延,只可惜黑枞林付之一炬再难救回了。
黑枞林烧了,里面的证据也统统烧没了。漏网之鱼的狩奴也好,谢焕之被人杀害后搬入树林的痕迹也好,似乎一切可以证明赵清商与此无关的证据都被毁得干干净净,证明狩奴游戏曾在谢家的运作下留存与黑枞林数年之久的证据也不见了,剩下的只有数十具被指认为晋王府杀手的尸体,和早早被人做了手脚销毁殆尽的袖带。
照这么看来,这把火倒成了赵清商想要毁尸灭迹的手段。
果然,那传令官退出帐外后,赵沛便冷声向着赵清商道:“晋王,今日之事我必会向父皇如实禀明,一应证物我也必会呈于圣前,若你没什么想说的,就莫怪我派人将你软禁了。”
赵清商依旧面『色』淡淡,尚不及言语,却听帐外又来了第二人,自称是驻扎在北林苑西三营的人,求见七皇子赵溶。西三营那处是赵溶的住处,旁边挨着赵湛的营地,因为挨得近,所以原本并未前往黑枞林的赵湛也还是被赵溶的人马惊动了,这才有了赵溶邀请赵湛一同帮忙安置并搜查尸体的事。
那人进来,只见他一身衣衫竟有些焦黑,像是被火烧过的样子。
赵溶没好气道:“黑枞林的火也不是派你去扑的,怎地如此狼狈?”
那人普通一身跪在地上,额头嘭地磕在地上,道:“殿下恕罪,属下看管不利,竟让西三营那边的库房也给烧了。”
这话一出,赵沛、赵湛、赵溶三人纷纷变『色』。
赵溶急道:“从黑枞林带回来的那些尸首就停放在西三营的库房里,我还留了人看管的,人呢?”
“回殿下,看守库房的几位兄弟们都……都被人杀了……”
赵湛皱了皱眉,道:“遭了,谢家三郎的遗体,我让人停放在库房的单间里了,你们将火扑灭了没?遗体可有受损?”
赵湛话音刚毕,谢琰一咕噜从榻上摔了下来,口中喃喃唤着谢焕之的名字。
那人吓得几乎要哭,颤抖着答道:“就是那处烧得最为厉害,属下尽力抢救了,可……可……”
赵溶冷哼一声,道:“没用的东西,抓到纵火的人了么?”
那人磕头连连,道:“刚出了事属下就赶着来报,还不知找得如何……”
赵沛闭了闭眼,低喝一声:“出去!”
赵沛这声低喝带着杀伐之气,那人全身抖得像是个糠筛,期期艾艾道:“属……属下告退……”
经过这一搅和,事情便更加微妙了。赵沛扫过赵清商的脸,眼中有千言万语无须道明就能让人知晓,库房的这把火赵沛怀疑是赵清商找人放的。但没有证据,赵沛没有真的将这些话说出口。倒是赵湛拧了拧眉心,道:“如此一来,真不知该如何向谢家交代了。”
再看谢琰,此时此刻他只无声地躺在地上,红着一双眼直直瞪着帐子的顶。赵溶走过去扶他起来,可他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浑身透着股麻木的悲恸,不知在和什么较着劲。
赵清商此时的处境就有些尴尬了,火自然不是他找人放的,这把火与黑枞林的火一样,烧毁了所有的证据,不仅仅是谢琰对他的指控,还有他想过的反击,因为只要谢焕之的尸首还在,那么在他身上复杂的死因和成谜的死亡时间,就会成为新的突破口。有人烧了这一切,断了他所有的后路,而不明所以的人只会将这把火当成他毁尸灭迹的手段。
就在这个瞬间,赵清商再次对上了谢琰的眼。
那双眼布满血丝,瞳孔微微放大,几乎没有什么情绪。可谢焕之的双唇再次颤抖了一下,那是一种央求的动作。
一道光闪过赵清商的脑海,他忽然想通了,谢琰央求的到底是什么。
——谢焕之的死亡真相。
整个黑枞林的事,就是从谢焕之失踪开始的,有人为谢家精心布了局,杀谢焕之、引诱谢琰入林、借狩奴将谢家做的勾当公之于众,于公,谢家从此再无威望必遭世人唾弃,于私,但凡参与了狩奴游戏的权贵都再不敢与谢家往来。墙倒众人推,一个血腥游戏只为换来一时的欢愉,权贵们虽耽于享乐,却也知道名声有多重要,谢家便是他们的替罪羊,谢家倒了,他们却依旧可以活得清清白白。
赵清商叹了口气,心想今天到底是临时起意才将计就计的,如果不是他让驹三找来了赵沛,赵沛也会有其他渠道得知黑枞林的事。只可惜他将注意力都放在了那个设局人的身上,没想到竟让谢家背后那人有了翻盘的机会。
前后两把火就将整个局面扭转了过来,没有了证据,所有的指控都会被当做图谋不轨的攀诬,谢家幸免于难,赵清商成了新的替罪羊,那么谢焕之的死亡真相还会有人追查吗?
当然不会,仅剩的两件证物里,短箭和袖带都不足以证明赵清商是杀害谢焕之的凶手,但今日在此指控赵清商的谢琰,却必须将他当做真正的凶手,既如此,又何来其他凶手呢?等到此事了解后,谢琰再不能名正言顺地追查此事了。
所以谢琰在央求赵清商,顶着他的指控,不要那么轻易地让这件事了结。他知道有人会烧毁谢焕之的遗体,他知道今日的一切都会成为一场死局。谁都赢不了谁,谁也输不到哪儿去,只有一个谢焕之死得不明不白。可他不甘心。
赵清商心中冷笑起来,谢琰不甘心,却又有何脸面来求自己呢?说到底,他是更盼着谢琰倒霉的。
赵沛帮着赵溶将谢琰再次抬回了榻上,回头不怒自威地向赵清商下达了逐客令。
赵清商转了身要走,却不想眼角一扫,见到了谢琰另一边袖中藏着的一枚玉佩,那玉佩是上好的羊脂白玉,虽说只『露』了一个角,却足以让赵清商脚下一顿。
玉佩随着赵溶替谢琰盖上被子的动作,被彻底藏了回去,而谢琰看着赵清商的眼依旧麻木,他的嘴唇再次动了一动。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抱歉,我回来接着更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