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龙渊
作者:流玉斋 | 分类:其他 | 字数:105.6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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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7章 添火
腊月十七, 大寒, 冬雨。
雨从夜半就开始了,伴着阵阵闷雷, 将整个皇城清洗了一遍。
李随豫自尚阳门出来的时候, 还带着隔夜的宿醉, 因此步伐虚浮了一些, 即便是有未央宫的小太监一路扶着,也还是一个不小心与匆忙进宫的崔佑撞了个正着。
崔佑如今晋了大理寺少卿,是天子面前正当红的人, 未央宫的小太监自然认得他, 眼明手快地就将人给扶住了, 嗓音尖细地叫了声“崔大人仔细摔着了”。
这倒也有意思, 这小太监是跟着梁侯出来的,相撞时两人都吃着了力, 他一手一个都给扶稳了,开口关照的却是崔大人这个外官, 反倒是有了侯爵的李希夷显得不那么金贵。在场但凡是个人都能看出端倪来,倒是崔佑见了李随豫, 立刻扯了点笑来向他行礼。
“见过梁侯,真是下官冲撞了,还请恕罪则个。”
李随豫笑着摆摆手,道:“不冲撞,不冲撞。”说着,他那条被小太监扶着的手臂轻轻一动, 反搭上了那人的肩头拍了两拍,道:“有劳了,送到这里便好。”
小太监本是有意抬举崔佑的,可偏偏崔佑对李希夷很是客气又十分守礼,倒显得他里外不是人了。再留下去也是尴尬,好在李希夷笑得和气,似乎浑然未上心,袖子底下还塞了颗金珠子来算是对他引路的打赏。小太监谢了赏告退,临走前多看了崔佑两眼,心想这般不圆滑的人竟也能成圣前的红人,怕是也不会长久。
崔佑并不晓得那太监的皮里阳秋,他对李随豫客气,是因为在出梁州时,李随豫派了个护卫一路将他护送到了京城。要知道他在梁州时,可没少刁难这高裕侯府,李随豫如此不计前嫌施以援手,确实叫他不得不另眼相看,因此感激救命之恩的同时,多少还有些欣赏在里头。
李随豫打发走了小太监,转头向着崔佑拱了拱手,道:“崔大人行『色』匆匆,可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崔佑微微一愣,没想到李随豫开口说的是这个。
“大人若是不方便,就当我没问过吧。大人且去忙吧,我先告辞了。”李随豫见崔佑面『露』难『色』,也不坚持,再次拱了拱手打算要走。
却听崔佑叹了口气,道:“梁侯留步,也没什么不方便的。下官得了圣上的诏令赶来,还不知发生了何等事,只是隐约听闻北林苑出了事,今早还听家中仆从说,昨夜北林苑的方向起了场大火,赶夜的路人远远就瞧见了冲天的黑烟。”
李随豫目光一闪,道:“北林苑?晋王冬猎不就是这两天的事?”
“可不是,整个京城的世家子弟该去的都去了,这把火烧起来便不是什么小事。说起来,梁侯怎么没去北林苑散散心?”崔佑说到这儿自觉失言,忙找补道,“啊,没去才是万幸。”
李随豫笑道:“这倒要多谢太后她老人家了。”
李随豫说了一半,崔佑心领神会。高裕侯府遭忌这么多年还能屹立不倒,便是太后垂青的缘故了,京里传言太后要将侄女清和郡主许配给梁侯,如今看来,好事应当近了。
“不耽误大人进宫了,”李随豫整了整衣袖道,“虽说李某在京中不过是个陪客,大人若是得空想找人喝一杯,李某必当扫榻以待,告辞。”
“一定一定,梁侯慢走。”
崔佑拱手目送李随豫出了尚阳门,心里还是挺高兴的。李随豫明里说的是请他喝酒,言下之意是想结交,尤其是在崔佑即将沾上北林苑大火案之际,这样的邀约倒像是在向他伸出援手,若是案子上需要帮助的,可以去找他帮忙。李随豫说自己只是京中陪客,崔佑觉得这话只是自谦,见过了梁州的阵仗,还有周彬那样的高手护卫,梁侯是真纨绔还是装聋作哑求自保,这都一目了然了。这人不惜撕开伪装将自己的势力摆到崔佑面前来,又丝毫没有拉拢的意思,这对不结党、始终凭着政绩晋升的崔佑而言,真是相当真诚了。
相当真诚的李随豫走出尚阳门,见到的却是一早就候在此处的裴东临。
裴东临的神『色』较之崔佑还要急切许多,李随豫这才现身,就被他一把拽上了马车,随即车夫一扬鞭,风风火火地就在尚阳大街上跑了起来。
“出事了!”这是裴东临说的第一句话。
“北林苑起了火,整片黑枞林都被烧秃了,死了个谢家三郎,晋王被牵扯进去了。”
裴东临边说,手里的折扇不断敲打着掌心。偏偏李随豫听了,眉『毛』都没动一下。
裴东临催促道:“你倒是给句话,你进宫去两天了,我这儿一点消息都传不进去,北林苑那事你打算怎么办?”
李随豫靠在车厢里的软垫上,一手『揉』着太阳『穴』,宿醉的头疼袭来,加上马车颠簸,让他莫名觉得有些胸闷。可裴东临倒好,上了车连口茶都没给他备着。
“他既然敢动黑枞林,我们又去急什么?狩奴那事我也同他说过,不该急在这一时,可他去了趟冬猎就将这事抖了出来,何曾想过是不是会『乱』了我们的局。”
第247章 添火
裴东临简直要跳脚,道:“所以我才匆匆忙忙地赶来找你,黑枞林这事我们埋了线的,年后才动手,现在岂不是『乱』套了!”
李随豫面不改『色』道:“『乱』了也好。”说完顿了顿,又补了句,“裴东临,我头疼,你且消停些。” 接着他便真的闭目养神起来,当真是一点不着急。
“皇帝不急太监急!你还真是一点不领情!”
裴东临说完这话,又觉得哪儿不对,李随豫要是皇帝,自己不就是那个太监么,怎地骂人还损了自个儿,亏大发了!越想越生气,他忽计上心头,煞有介事的叹了口气,摇头晃脑道:“我说小梁侯,以往还当你无所不知无所不能,怎么出了梁州地界就不灵了?黑枞林这事你还真是冤枉了晋王,作妖的另有其人,他不过是受了牵连。”
裴东临说罢,等着李随豫来辩,哪知他根本就睡着了,根本没答话。裴东临使坏,自小几上抓了个装松香的锦囊往他脸上丢去,袋口松松垮垮地系着,若是砸中了李随豫,必然是要洒他一脸粉末的。
锦囊到了李随豫跟前,却被他一抬手接住了。
李随豫也不睁眼,将锦囊丢回小几上,带了些鼻音问道:“何以见得?”
裴东临心道,就知道你不服输。口上却故作神秘道:“昨夜晋王身边那个叫作小伍的来过,传了晋王几句话。”
这话终于让李随豫起了些兴趣,他问道:“小伍来过?你在客馆见的他?”
裴东临沾沾自喜道:“哪能啊!客馆多少双眼睛多少只耳朵,他冒冒失失的撞进来,我可不能冒冒失失地见他。我找了个生面孔去将他打发了,等他快出城的时候再截了他。那孩子说,黑枞林的事还有旁人在算计,晋王这次真是不巧受了牵连,因身边没带什么人,这才想要请你出手救个人。”
听到此处,李随豫微微睁开眼,道:“救什么人?”
裴东临一手撑在膝头,歪头看着李随豫,神情瞬间高深莫测起来。
李随豫抬脚往他肩头一踢,道:“卖什么关子,有话快说!”
裴东临挨了一脚却是纹丝不动,可恰巧马车正从尚阳街拐去东四街,车厢旋了个半弧将他整个摔到了地上,后腰撞在踏脚垫上将他磕得生疼。
“李希夷你杀人啊!废了你裴小爷,看还有谁不要命地替你鞍前马后!”
“自己没坐稳,赖谁?”李随豫掀了掀眼皮,只给了裴东临一个注目礼,半点没有扶他起来的意思,反倒是伸手在小几下的抽屉里翻找起了茶具。
“晋王见到苏姑娘了。”裴东临坐在地上说道。
李随豫的手一顿,抬头看向裴东临。
“瞧瞧,刚还醉眼朦胧的,一听苏姑娘眼都放光了。”裴东临撇了撇嘴。
“她也在北林苑?”李随豫定定看着裴东临,道,“小伍来找我救人,救的便是她?”
“不错。”裴东临抬头看着他,眼神笑意却渐渐淡了,半晌,道,“可我没有派人去,除了一直跟着你的阿爻,客馆附近连同周彬在内的六个人,我一个没让他们去。”
李随豫看了他片刻,手指微微握了握拳,忽然再次抽出小几下的抽屉,从里面拿出套茶具来,架起小炉点上火,又从罐子里倒出几大块冰来放在小炉上温化了。他专心致志地烹着茶,仿佛裴东临刚才的话对他没有一丝一毫的触动,可裴东临却知道,刚才的一瞬间,李随豫的情绪经历了极大的波动。
李随豫在外人眼中是纨绔的,但脾气一向很和善,因他极少流『露』出情绪,惊喜、悲伤、愤怒、恐惧,一切会暴『露』出弱点的情绪,都被他藏得严严实实的,每当这些情绪袭来时,他便会找些精细的事来做,越精细越好,等做完了,他便压制住了所有的情绪。
这个习惯,他从十六岁起便养成了。
裴东临终于『揉』着后腰从地上起来,坐回了软垫上,看着李随豫专注地将一管银芽拨入水中,循着水纹轻轻搅动。他心想,若是生我气,觉得我见死不救,说出来就好,何必自己忍着找罪受。
裴东临虽不喜看李随豫如此,却还是斟酌着字句,道:“当然,我没让人去也有我的道理。据说昨晚燕子坞那个宋南陵也在北林苑,苏姑娘应当就是让他带去的,那人很有些手段,我瞧他对苏姑娘也挺有些想法,若是苏姑娘遇险,他哪里就能袖手旁观了。所以我想着,既然你想找回苏姑娘,只要宋南陵现身,咱就不愁找不到。”
裴东临说到此处,小心翼翼地觑着李随豫的面『色』。
半晌,李随豫终于灭了炉火,将茶汤分入杯中,端了一杯到裴东临面前。
“东临,关于宋南陵你知道多少?”李随豫凝目看着眼前清澈的茶汤。
裴东临想说什么,但动了动嘴唇没有说出来。
“你未派人去救她,是因为知道宋南陵在那儿,这不假。但你是怕贸然派人去,『乱』了宋南陵的局,让他平添了阻碍将矛头指向我们。你猜到了,黑枞林一事背后少不了他的手笔,如今有人愿意出头将这事踢爆,就少了我们亲自动手,以后行事也会方便些。是么?”
裴东临道:“是。”
“东临,这是最后一次,你在她的事情上替我拿主意。”李随豫淡淡道,“但这一次,我不怪你,你守住了约定以我为先。”
裴东临闻言愣了愣,随即大喘了一口气,端起茶杯一饮而尽,道:“吓死我,差点以为你要见『色』忘友,为了苏千寻手撕我裴东临了。”
李随豫却叹了口气,似是还有许多未尽的话。
此时马车已绕至南市集,门帘微微一动蹿进了个黑影。周彬悄无声息地上了车,却只是看着裴东临不说话,抱剑杵在了门边。
裴东临好奇地瞅着他,道:“周彬,有事?”
李随豫看了他一眼,在他杯中续上茶汤,淡淡道:“我让他去北林苑找阿寻的下落。”随即他转向周彬道:“有消息了?”
裴东临一愣,忙道:“等等等等,你什么时候让周彬去找苏姑娘的?我怎地不知?北林苑的事,不是今早我同你说了,你才知晓的?”
李随豫看了裴东临片刻,才道:“见你火急火燎的来,自是知道你替我着急,总不好辜负了你这一片丹心。”
“这……这……”裴东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原来你都知道了,方才我还着急半天……还有苏姑娘那事,你都跟我装的?”
李随豫看着他,没答话,随即转头向着周彬道:“见到晋王了?”
“见了。”周彬道。
“他怎么说?”
“主子恕罪,属下赶到的时候还是晚了一步。晋王说黑枞林起火的时候,他不在场,但和谢琰脱不了干系。现在谢琰手上拿着羊脂玉佩,苏姑娘应当是到他手上了。”
裴东临微微皱眉,道:“谢琰抓个女人做什么!”
李随豫细思片刻,忽道:“东临,我让你找的账房先生找到了么?”
裴东临点头道:“有,你打算如何?”
“北斋那边的事暂且放一放,宜兰坊和漕运码头的钩子,十天里面我要见成效,京里见不得人的东西是时候掘出来晒晒日头了。”
裴东临恍然大悟,道:“这就要出手,不等年后了?”
“就算我们等得了,只怕阿寻等不了。局势既然已经『乱』了,也不差我们加把火,何况当下焦心的还不止我们。”李随豫说着,揭开门帘一角向着外头的车夫道:“车夫别绕了,直接回客馆,一会儿有客至,不要错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