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澜终是迈步走出了太子寝宫的院门。

一个始终蛰伏在角落的黑影目送他离去，然后一阵小跑，向着西边去了。

此时的介衍正一个人坐在无灯的房中。他开了窗，静静地坐在窗下，目光轻闭，似睡非睡，直到院落中传来一阵熟悉的脚步，那长长的睫毛才稍动了动。

门被从外面推开，普仁一个闪身钻进了屋内。

“爷，蒋澜走了。”他擦了擦额角的汗，“和您预料的果然一样，待足了半个时辰才走的。”

介衍略略睁开了半只眼睛。

普仁接着道，“他和殿下一回来就待在房里，先头里边乱糟糟的，后来才静下来。但奴才是在外头听的，具体他们讲了什么听不清楚。”

“知道了。”介衍轻声答道，“你辛苦了。”

普仁连连摇头，他喘了几口，气息渐渐平复，而后才问道，“那爷明天是……？”

介衍望着窗外的明月，脸上浮起淡淡的笑意，“自然还是在房中养病，不出门。”

“好叻，那小的吩咐下去，明儿厨房还是给爷准备太医院的药膳。”

说着，普仁暗自顺着介衍的目光向外看了看，但窗外只有空荡无垠的夜空罢了。他收了目光，又略略低下了头，小声道，“那爷这会儿是不是也该休息了，我去喊昆仑进来伺候？”

“不必了。”介衍摆了摆手，“你去给我拿条毯子来，我就在椅子上躺躺。”

虽然觉得有些不妥，但普仁还是点头照办了。毕竟难得见自家世子爷露出如此轻松惬意的表情。

自家主子是天下顶聪明的人，不会做没谱儿的事。

一夜，月落日升。

岱陆的城墙东侧，守城士兵的铁甲上映着东方灿灿金光。薄雾在山峦间氤氲，把城外笼罩得几乎像仙境。

美则美矣，与昨日却也没有什么不同。来换班替岗的小兵睡眼惺忪地揉着眼睛登上城楼，站了一夜的则打着哈欠下去。

城楼之下，早点铺子蒸腾出面点的香气，街上的行人随着日头的渐渐高升而变多。

杨玄庭又一次来到了林宅的门前，他已经等了很久。

抬头看看太阳，时候已经不早，今日的国辩恐怕再一会儿就要开始了。他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登上台阶，轻轻叩响了林宅的大门。

门丁很快开门，却并没有迎他进去，而是让他在门口等候，说老爷有吩咐，让他在这儿等等。

杨玄庭隐隐感到几分不安，但还是依着门丁的话，在门外静候。

不一会儿，林之业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远远地，杨玄庭觉察到空气中有几分凝重，他深吸一口气，快步上前，举手行礼。

林之业没有回应，他甚至没有像往常一样喊一声“玄庭你来了”，只是站在杨玄庭的面前，冷冷地哼了一声。

“伯父……是怎么了？”杨玄庭一怔，开口问道。

“你还晓得喊我一声伯父？”林之业面色铁青。

靠得近了，杨玄庭才发现，林之业双眼微微凹陷，眼白布满血丝，看起来像是十分疲倦的样子。

“你来干什么？”林之业口气几乎已经略略含了几分敌意，“又要带轻岚出去一整日，然后半夜才回来？你们是有婚约，但是你好好想想！！轻岚她毕竟是个未出阁的女子，像这样终日和你厮混在一起，传出去要有多少闲话！”

“……伯父，我——”

“别说了，别说了，”林之业像是从心头压下一口怒火，强行让自己镇静下来，“我还要去抓药，你让让。”

“抓药……”杨玄庭一时茫然，“伯父病了？”

“我倒愿意是我病了！”林之业猛然推开挡在身前的杨玄庭，“轻岚她从昨晚烧到现在！我就奇了怪了，人好好地交给你，为什么你就不能把她好好带回来？”

杨玄庭面色一滞，一时呆立在那里。

明明昨晚还好好的，怎么今天就……

“轻岚是怎么了？”

“你还问我是怎么了，”林之业目光狠厉，“你昨晚都带她去做了什么？大夫说她昨晚吃坏了东西，还着了凉，人现在还昏在那里，大夫说即便治好了也要静养数月……杨玄庭，你今日竟然还敢出现在我林家，若我这个女儿没有了，我……我要你偿命！”

说着，林之业便四处找寻着什么，忽而从地面发现一根树枝，他一把抓起来，便抽在了杨玄庭的身上。

这树枝的抽打声厉厉作响，可杨玄庭丝毫不觉得疼。

“吃坏了东西……”

“还着了凉……”

“昏迷不醒……”

“若是这个女儿没有了……”

林之业方才的话在他的脑中轮番炸起，他不可置信地皱紧了眉头，只觉得身旁一切看起来都有些异样与陌生。

轻岚此刻在哪里？是躺在她的卧房中吗？

这个念头从他心中骤然浮起。

杨玄庭眉目微沉，眸中的神色肃然而忧虑。

他要马上去见她，他必须马上去到她的身边才行……

杨玄庭忽然抓住了正在把他往外退的林之业，脚下微微用力，便停了下来。他不费吹灰之力便反扣住林之业的双臂，而后低声道，“伯父，得罪了，我还是——”

话音未落，杨玄庭马上听见另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

“杨大人！你——你快松手！”

杨玄庭回头，见林茗在不远处。

他面带急色，迅速上前分开了杨玄庭与林之业两人。

杨玄庭才松手，林之业立时倒在林茗的怀中，大口地喘息着，似是每一口气都有些接不上来。

“抱歉……”杨玄庭微微懊恼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双手，“刚才也许是太用力了……”

“杨大人，我也还敬你一声大人，你这是要干什么？”林茗勉强扶持着父亲的身体，艰难地望着杨玄庭的眼睛，“是要毁了我妹妹的清誉，然后再伤了我父亲的性命吗？”

“我没有这个意思。”

“那就请回吧！”林茗眼中焦急万分，“算我求你，这几天暂时别在我家出现了，轻岚还等着我们抓药……”

“我去帮你们抓——”

“真的不用了，求求你快走吧！”见怀中林之业怒火攻心的模样，林茗几乎要急出泪来，“这也是为了轻岚好，如果我父亲因为你气出个三长两短，轻岚也不会原谅你的。你若是心里真的有他，请你先回杨府，等我妹妹好些了，你再来不迟！”

见林茗怀中的林之业脸几乎咳成了绛紫色，杨玄庭微微抬起了手，还未张口说什么，就停了下来。

这一刻，杨玄庭第一次尝到了进退维谷的滋味，他的呼吸不由得变得急促，脸色也因为焦急而微微变得苍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