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白鹤的两翼前端雪白，如同世间最顶级的匠人烧制出的玉瓷，两翼靠近尾部的一侧，则各有一道约有半米长、如同墨染的边缘。

它的喙如同玄铁，漆黑笔直，映着皎洁月光。

远看时还未觉察到什么异常，直到它挥动着翅膀靠近了，轻岚才发现这白鹤比寻常的鸟儿不知大了多少倍。

颜然纵身一跃，坐上了白鹤的后背，并对着轻岚伸出了右手。

轻岚一时迟疑，但还是伸出了手去。

两人都坐稳后，颜然又是一声长哨，白鹤便一声长鸣，飞速地爬升。

巨大的风向轻岚袭来，她一时间几乎睁不开眼睛，颜然轻笑一声，用手中的烟枪轻轻点了一下轻岚的前额。

风便在这瞬间不再喧嚣了。

轻岚睁开了眼睛。

此刻，在她的身下，已是群山连绵。

颜然望着她的眼睛，轻声道，“若是在工业时代之后的世界，这里的夜景会更好看一些。”

“现在也很美了。”轻岚低声叹道。

也确实如此，白鹤掠过云层，在空中留下两道淡淡的飞行云轨，它们在月色下熠熠生辉。

云层之下，群山寂静，只有星罗棋布的水洼与湖泊不时闪耀，如同地上的星光。

这里已看不见岱陆，事实上，此刻的视野中，已不再有任何人类的城池。

白鹤再次发出了直冲云霄的鸣叫。

它忽然俯冲下去，轻岚一时惊吓，连忙抓住它背上的长羽。

轻岚只觉得身旁的风景都变得模糊起来——因为速度的骤然提升，夜色之中的群山忽然变成了一阵阵模糊的色块，这决计不是任何一只飞鸟能够达到的速度。

颜然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抓紧了！”

轻岚点头，也将一整个身体都低俯下来。

此刻的速度，让她再次感觉眼睛有一些吃力，但她还是不断地睁开眼睛，去看四周的世界。

这里已不再有任何风景，有的只是金色与紫色交叠的流光。

轻岚正想神识传音，却发现此刻无论如何也无法辨析身边任何人的神识所在，于是她高声问道，“这是怎么了？”

颜然笑道，“它在带我们跃迁！”

“跃迁去哪里？”

“你很快就知道了！”

持续的失重之后，轻岚忽然再次感到一阵压力。

白鹤的速度在渐渐慢下来，同时它也不再作俯冲，而是一点一点地，提高了自己的飞行角度。

周围的光芒渐渐暗淡下来，模糊的景象也渐渐变得清晰。

白鹤的身下仍是群山，却再不似先前那般高耸嶙峋，它们是南方的山，一座座云蒸雾绕，其间水流交错，如同玉带。

天空中的云也比先前多了许多，几乎铺满了一整个夜空，白鹤冲出云霄，几乎贴着云层飞行。

月亮依然是那个月亮，但洒下的银辉却更加皎洁。云层如同丝绒，透出一种奶白色的质感，轻岚伸手去触碰，却被颜然用烟枪敲了一下脑门。

“怎么了？”

“不要把手伸到结界外面。”

轻岚一怔，“结界？”

颜然打了个响指，两人的周身忽然亮起一个淡蓝色的光晕，如同透明的琉璃盏，正将他们拢在一处。

轻岚收回了手，若有所思地笑了起来。

“怎么了，笑什么？”

“我刚还在奇怪，飞得那么高，怎么不觉得冷。”

颜然轻哼了一声，又望向前方。

远天，一处似有若无的霞光若隐若现，白鹤就在这时，再一次向上爬升。

轻岚低头望着前方的景色，他们身下厚重的云层，就在不远的前方全然消失了。

白鹤载着两人，以一种极快的速度，滑翔而过。

在延绵千里的云层尽头，是瞬间填满眼眸的、一望无际的黑暗。

轻岚一时心惊，却又忽然看见隐隐的粼粼微光。

海潮的声音也随即传入耳中。

大海。

轻岚一时如受重击，心中升起一阵难以言表的慨然。她跪坐在白鹤上，俯瞰着这幕天席地的海洋，几乎在一瞬间屏住了呼吸。

涌动的潮汐不知疲倦地向着他们的身后奔袭而去，海面上，不时传来巨鲸幽深而怆然的鸣叫，空气中风的味道夹杂着一丝腥潮，却涌现出极其旺盛的生机。

天边的霞光，就在这时又明亮了几分。

它们仍是沉浸在黑暗中的光带，带着浅青色与淡蓝的光晕，一点点橘红的云翳仍在万千黑云之下。

轻岚已经忘却了所在，就这样直直地凝望着眼前这光晕的变化。

海面的天空渐渐明亮，忽地，日头跃升，一束穿透海平面的金色光芒，在一瞬间让所有朝霞黯然失色。

这千百年、千万年如一日的日出月落，是何其壮美。

轻岚轻叹了一声，忽然垂下了目光。

颜然也侧过身，轻声道，“你怎么不看。”

林轻岚没有说话，却向颜然投去了深深的一瞥。

颜然一时起了兴趣，靠近几分道，“为什么忽然这样看我？”

林轻岚深吸一口气，低声道，“我算是知道你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了。”

颜然一笑，却颦眉望着轻岚，一脸的不解其意。

林轻岚望着远天初升的太阳，轻声念道，“我刚才忽然想起了一副名篇，里面那句‘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我今天……算是身临其境了。”

颜然一怔，随即便笑了出来，他的笑中带着几分苦涩，轻声道，“可就这样的日出，若是接连看了七万三千九百一十七遍，人也是要腻的。”

轻岚的目光中透出几分意外，她低笑道，“这不像你该说的话。”

颜然却淡然往后仰去，半躺着望向轻岚道，“那我该说什么？”

轻岚瞥了一眼西边的云霞，望向颜然。

在此时的日光下，他似乎身上再没有那分高高在上的天师气概。

他的眸子映着旭日的光，却没有哪怕一丝一毫的喜悦与生机。

望着他，轻岚忽然感到万分孤寂。

她垂眸一叹，忽然像想起什么似的，问道，“你七万三千九百一十七遍的日出，都是自己看的么？”

颜然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