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兆思顿觉事情有异，当即喝退守卫弟子，殿中只剩他两人。

他小心地试探：“什么婴儿？谁家的？叫什么名字？”

柳幻音望着他的眼睛，缓缓道：“我不知道她的名字，她除了会喊‘娘’这个字，什么也不会说。”

李兆思松了一口气。

他转过身走了两步，黑白分明的牛眼转了转，稍稍偏头道：“幻音，宗医说你身子虚弱，如果强行要孩子，会有生命危险。”

“对本尊来说，你比一切都重要，本尊可以没有孩子，可以没有家人，但是不能没有你。”

柳幻音的眼泪忽然如泄洪一般，止不住地往外流。

李兆思浓眉皱起，为她擦去眼泪，道：“别哭了，你若真是为了这件事难过，本尊一定寻遍天涯海角，也要将你治好。”

没想到柳幻音竟呵呵笑了，她深深呼气：“李兆思，我再问你一遍，我真的没有孩子吗？”

她问的是“我”而不是“我们”，这让李兆思心里一惊，难道她想起了什么？这怎么可能？

他浓眉紧皱：“你什么意思？”

柳幻音道：“你真的不知道我是什么意思？”

李兆思牛眼微眯，谨慎道：“本尊没必要骗你。”

柳幻音呵呵一笑，盯着他的眼睛：“那我问你，洛青雪是谁的女儿？”

李兆思牛眼骤然睁大！

他不可思议地望着她，甚至连话都说不完整。

“幻音？你，你……”

柳幻音泪如泉涌：“是的，我都想起来了！李兆思！你竟然让我忘了我的女儿！你还说你爱我？”

“这么多天，我总是梦见青雪小时候，她躺在床上咿咿呀呀地唤我‘阿娘’……”

李兆思全身冰凉，胸口急速起伏，他故意压低声音问：“你还想起了什么？”

柳幻音轻轻摇头：“你希望我想起别的人吗？还是说，你很怕我想起别人？”

李兆思的目光突然变得狠厉，脸也阴沉了下去。

“幻音，本尊给你优越的生活、安宁的日子，和无上崇高的身份，可你竟然还能想起那个死人？那本尊在你心里算什么？”

柳幻音闭上了眼睛，她缓缓转过身，心痛的眼泪滴落在她的前胸，打湿了大片衣襟。

“李兆思，我已经是你的妻子了，你为何还要苦苦相逼？他已经死了这么多年，你为何还是如此介意？”

“你贵为一宗之主，手中握着力量无穷的聚魂珠，手下能人异士无数，怎么就容不下一个死去多时的人？”

“够了！”李兆思勃然大怒，“柳幻音，你太过分了！他已经死了，你却还在为他说话！”

柳幻音没有被吓住，她的眼神瞬间变得恨意十足！

她道：“好！那我不再提他！我现在只问你一句话！”

“李兆思，你是不是把青雪关起来了？你到底想要做什么？你要杀了她吗？我告诉你，你若是敢动她一根头发，我就跟你拼命！”

李兆思惊呆在原地，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她如此狠辣的一面。

十年来，她乖乖听话，按照他说的样子去生活，这让他十分满意，觉得他终于可以完完全全地掌控住她，这样她就永远都属于他。

没想到如今，她只因做了几个梦就要将这一切都打破？

他绝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柳幻音！”他牛眼一睁，一伸手就掐住她的脖子，一弯胳膊就将她勾在怀里，让她背靠自己，另一只手死死抓住她的腰。

柳幻音面色惨白，拼命挣扎，双手死死抓住他的手掌，想要掰开，却毫无力量。

他的侧脸越过她的肩膀，贴近她的耳边，右手掐着她的咽喉。

“本尊对你这么好，你竟还想着那个野种？你说实话，你想的到底是那个野种，还是那个死人？”

柳幻音无法发声，却也不再挣扎，指甲狠狠抠进他的胳膊，鲜血流了满地。

他似乎完全没有感受到这疼痛，只压低了声音，闭上眼睛，长出一口气：“幻音，看来本尊当年一时心软，为了你饶她一命是大错特错。”

“没想到兜兜转转十年，到头来你还是要为了那个野种对抗本尊。那现在，本尊就去杀了她，让你好好看看她是怎么死绝的！”

“兆思……”柳幻音涕泪如雨，好不容易从嗓子眼里挤出这两个字。

她的眼泪流到了他的手上，烫得他骤然缩回了手！她身上的香气涌入他的鼻腔，让他忽然意识到了自己的冲动。

柳幻音瘫坐在地上，大口呼吸，稍稍一缓过气息，就惊恐地看着他，断断续续道：“你……你就是个恶魔！我现在就带着青雪离开你，永远都不会再见你！”

她一站起来就拼命往殿外跑，却被李兆思一个轻功就给抓了回来！

“离开？”他抓着她，冷笑几声。

“本尊绝不会让你离开，你永远都是本尊的！不管是死去的洛春雨，还是那个野种，都不能夺走你！”

他面目狰狞，咬牙切齿，从怀中摸出一把红色的雪珍丹，猛地抓住她的下巴，将雪珍丹一股脑全按进她的口中！

柳幻音被噎得想吐，可药丸已下肚，她又没有修为，根本吐不出来。

李兆思毫不手软，当即取出聚魂珠，黑色的魔气骤然涌现，红色的骷髅在聚魂珠里疯狂拍打、翻滚。

一丝丝金色的光从她的脑中缓缓流入聚魂珠，随着那金光越来越少，她也越来越没了力气哭。

她仿佛没了骨架，一下子瘫坐在地上，腿脚发软，起也起不来。

她的眼泪不断涌出，轻轻喊着：“青雪……娘对不起你……”

在她意识消失的最后一刻，她依然死死抱住他的小腿，抬起泪眼央求着：“放了她，别杀她……求求你！”

夕阳西下，啸云大殿内安静如夜，柳幻音熟睡在黑水晶宝座上，面容安宁又祥和，仿佛陷入了一个美妙的梦境。

李兆思坐在她身边，握着她的手，眼睛发红地望着她的脸，泪痕还未干。

忽然，柳幻音温柔的眉眼微动，长长的睫毛抬起，露出一对清澈的眼眸。

这清澈刺中了他的心尖，让他痛得直滴血。

她看了他许久，仿佛在回想他是谁。

李兆思吓坏了，她不会连他也忘了吧？

“幻音……你，你不认识我了？”

没想到她忽然朱唇微翘，声音甜如甘露：“兆思，你在做什么呢？”

李兆思悬着的心瞬间落了地。

他轻抚她的肩膀，柔声道：“你在这里睡着了，为夫一直在这儿等着你醒过来。”

柳幻音慢慢坐起，勾月般的眉毛轻蹙，轻揉额头：“我的头怎么这么疼？”

李兆思赶紧摸摸她的额头：“大概是在这里睡觉，着凉了，为夫这就送你回去吧？”

柳幻音温柔笑道：“你事务繁多，就别送我了，我这么大个人，自己能回去。”

她一起来就见到桌案上的半盘绿豆椰子饼，弯起嘴角道：“这饼是我带来的吧？怎么剩了这么多？你不喜欢吃吗？”

李兆思笑道：“一下吃不了那么多，你先放这里，回头让丫鬟把盘子带给你。”

柳幻音点点头：“那我先回去，一会儿等你吃晚饭。”

待她离开，李兆思赶紧转身进入内殿，里面有一汪冰泉，泉水冰凉透骨。

他连衣服都没脱，直接扑通一声跳入泉中，让头顶没入水中。

许久，他才从水里一跃而出，坐在泉水中大口喘气，身上和脸上都湿淋淋的，不知是泪还是水。

随着身上红疹的消失，他的心也冷静了下来，连带着对洛青雪的杀念也没了。

因为，雪叶魔魂还要靠她去唤醒，伏屠复活，少什么也少不了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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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心殿里，洛青雪见柳幻音拎着食盒走了进来，满心欢喜地起身请安。

柳幻音的笑容一如既往的温柔慈爱。

洛青雪将精致的雕花木盒递到她面前，甜甜道：“夫人，您看看这次的发簪，是否喜欢？”

柳幻音先是一怔，然后接过木盒，轻轻打开。

里面躺着一支黄玉雕花芙蓉簪，栩栩如生的芙蓉花里，金色的南洋珠点缀其中，颇有花中藏宝的意味。

“真是精致华丽啊！”她不禁赞叹着。

片刻，她抬起眼帘，问了句：“可是，你为何要送我这个？”

“啊？”洛青雪脑子忽然一片空白。

母亲在说什么？

却见她一脸茫然，好像真的不知道原因。

她想起李兆思说的，要让母亲“恢复正常”，难道他又对她用了手段？

她忽然一阵心痛，眼泪瞬间沾满了眼眶，挫败感死死压在她的心上，让她透不过气。

不管怎样，这只发簪十分关键，必须让母亲戴上！

想到此处，她强行将这泪水逼退，扯起了嘴角。

“夫人，我前日里得到一块美玉，觉得很适合雕刻成花，便拿给尚服殿的金玉生长老看，她说此玉适合雕成芙蓉花。”

“可我压不住这发簪的贵气，您又喜欢芙蓉花，所以您最适合戴了！这一定是上天赐予我的宝贝，让我专程来献给您的！”

一番话引得柳幻音心情极佳、眉开眼笑。

洛青雪笑道：“让我来为您戴上吧！”

柳幻音迟疑了一下，还是缓缓转过了身子。

洛青雪将发簪轻轻插在她的灰色发髻里，看着镜子中的母亲，容颜略有憔悴，却依然眉眼温柔。

柳幻音也望着她，见她的眼中似有泪光闪动。

“你怎么了？”她问。

“没什么，是觉得您实在亲切，忍不住想起了我娘。”

“你娘？她在哪里？”柳幻音问。

洛青雪越来越觉得母亲的状态不对，之前不是已经想起一些了吗？怎么现在又问这个？

于是她转了转眼眸，故意道：“我娘住在一个青山连绵的地方，那座山叫青梅山，山里有冬雪寒梅，青草细流，还有朝霞落日，流云清风。”

柳幻音仿佛在听一个普通城镇介绍，丝毫没有动容。

“听起来像是人间仙境一般，你的母亲能住在那里，真有福气啊！”

洛青雪登时没了笑容，这个李兆思到底干了什么？竟然让母亲真的什么都忘了。

转念一想，一定又是雪珍丹搞的鬼！

不过她现在着急也没有用，等过几天，这根发簪起了效果，她再来探望母亲，希望一切都会不一样。

走出明心殿，宫辰依然在那里等她。

洛青雪心里忽然涌出一阵感动，无论这世界怎么变，无论还有没有人记得她，他永远都在她身边。

她冲过去，抱住他的腰，把脸埋在他温暖的怀里，默默流泪。

宫辰也猜出了几分，没有说话，只轻拍她的肩膀安慰她，心疼地轻轻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