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水清桦正在绣坊忙碌。

“水姐姐。”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是董雅静。自从拍卖会之后，她就很少来季家刺绣，昨开业礼，她也是来去匆匆，算起来二人有好长时间没有好好聊过了。

董雅静脸色看上去有点憔悴。“水姐姐，我是来和你告别的，”她说。

“你要回京了？”虽然对这一天早有预料，等到真正来临时，水清桦心中还是说不出的难受。

董雅静点点头：“外祖母的寿辰就快到了，我的《百花寿》也绣得差不多了，我会和母亲先回京拜寿，父亲会在江夏再住一阵子，直到师兄入了秋闱。”

“这么急着走，和你的亲事有关吗？“水清桦知道自己不该问，但还是问出了口。快一年的相处，雅静于她，和亲妹妹也不差什么。若是不认识雅静，她也会觉得，一个女子能当上太子妃、未来的皇后，那是何等的荣耀体面，可若是雅静，她并不觉得这是一门好亲事。

“水姐姐，你猜到了。”董雅静淡淡一笑，并不意外的样子，“差不多了吧。婚仪复杂，有太多东西要准备，太多人情关系要理顺，到真正下旨赐婚，还会有很长一段时间。”

“水姐姐，最近这一年，是我人生最快乐的时候。认识了你，真正热爱上了刺绣，还结识了锦岚、玉桦她们，以前我都没有同龄的朋友。”说到这里，董雅静神情终于变得快活起来，眼睛里有了光彩。

“雅静，”看着她难掩落寞的脸，水清桦忍不住心中的担忧，“你自比修竹，仰慕魏晋风骨，完全可以在山野林泉之间逍遥一生，何必踏入那个旋涡呢？你有才华和美貌，还有高贵的出身，就算是京里那些公主、郡主，也未必及得上你。权势、富贵于你，不过锦上添花罢了。你做这样的选择，只是为了他吗？”

董雅静笑了，摇摇头。“水姐姐，你这些问题，我娘也问过我。你想错了一件事，你觉得我出身高贵，就可以自由选择人生。不对，正因为我出身高贵，我才更没有选择。”

如果父亲不是桃李满天下，如果外祖在宗室里不是辈分高、声望重，她只是一个无利可图的普通贵女，也许可以随便嫁个什么人。但既然她有这样的背景，那些王孙贵胄就不会轻易放过她。与其让其他势力在背后抢夺、谋划、操纵她的婚事，不如主动出击，选一个有情感基础，年貌相当又有前途的人，怎么看，三皇子都是最合适的那个。

“我娘也担心我被情爱冲昏了头，其实我们这些女子，从小就看得明白，情爱于我们是一种奢侈，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既然避无可避，注定要走上这条路，那我就要做最成功的那个。水姐姐，你不必担心我，我会过得很好很好。”话毕，她脸绽开一个浅浅的微笑，美丽得令人目眩神迷。

一股酸涩直冲水清桦的鼻子和眼眶。王孙贵胄的圈子，离她太远了，她不懂那些，她只希望雅静妹妹一世顺遂。“什么时候走？”

“过几天。水姐姐，你不用来送我，将来师兄必定在会试中金榜题名，到时你和他一起来京城吧。我们约好，在京城相见。”

水清桦毫不犹豫应了这个约。

***

一晃眼，又到了去陈家复诊的日子。

陈家上上下下都认识她，走在通往主院的路上，不停有人向她施礼，唤一声“水娘子”。她也颔首、回礼。突然，一个不应该在这里的人闯入她的视线。

唐赋衣着素淡，身姿窈窕，带着侍女正往大门口走来。给她引路的陈家侍女见了水清桦，停下施了一礼。唐赋这才看见水清桦。

二人均为对方的出现暗自惊讶。

很快，她们彼此略一点头，擦肩而过。

水清桦心中自嘲，季子墨的心魔是治好了，她的还没有呢。昨夜，就差那么一线，她就要点头了，现在看来，幸亏她有所保留，这不，唐赋又出现在她面前了。

算起来，唐赋回到江夏已经好几个月了，就算是省亲，也实在太长了些，她不回江南夫家了吗？

陈老夫人见到水清桦，满面笑容，她喜欢这个兰心蕙质又善良坚毅的女孩子。

把完脉，陈老夫人说：“再吃一个疗程，也就是三个月的药，你的病就基本痊愈了，以后注意保养即可。”

水清桦自然欢喜。她问起陈名医的现况，陈老夫人更高兴了：“好多了，已经下床走动了。多亏你送来的三粒雪莲丹，给老头子用了一粒。”

说到雪莲丹，老夫人欲言又止。水清桦看出来了，等着陈老夫人的下文。

“刚才你遇到的女子，是唐家姑奶奶。她是来为她的夫君求医的，”陈老夫人长叹一声，“她也是命苦，嫁过去没多久，夫君就染了病，这么多年四处求医问药，钱花了不少，也没个起色。”

水清桦低头不语。前世，唐赋的夫君和她前后脚离世，唐赋守寡后，唐家才动了和季家联姻的心思。

“我听了她转述的病情，要想完全治好是不太可能了，但如果用最好的药材滋补着，再活个十几二十年也不是不可能，好歹也能留条根，他们到现在连个孩子都没有呢。”陈老夫人终于说到了正题，“雪莲丹对他的病应有奇效。”

“老夫人，雪莲丹既然送还给您，您就有处置的权力，不需要再问过我了。”水清桦一点就透。

陈老夫人高兴得皱纹舒展开来：“要问的，药送给你了就是你的，是你宅心仁厚，送了三粒给我们老爷，现在要分出去给外人，自然也要征得你同意。”

水清桦微笑颔首，表示同意，一来，这是一条人命，她还做不到见死不救。二来，只要他活着，唐赋就是有夫之妇，无法觊觎别人的丈夫。作为母亲，她定要保护自己的家庭，和三个幼小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