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赢侍郎和沈馨第一次单独相处，尽管是在众目睽睽之下。

更何况，关于二人的流言才刚刚平息。

赢侍郎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这么做，他只是觉得歉疚、心痛、愤怒。如果不是他坚持要沈馨入住自己的院子，就不会被余晖拿去大作文章，中伤于她。他低估了余晖的无耻，也低估了女子在这世上的艰难。

他深深看向沈馨。病痛磨损了她的灵气与容貌，若说他在船上初见沈馨时，她的外貌有十分，现在只有不到五分了。她面色蜡黄，略有些浮肿，头发也脱落了不少，整个人憔悴虚弱。

赢侍郎心中一阵强烈的刺痛，想到大夫对他说的，沈馨病情不容乐观。

“对不住，沈大家。”千言万语涌上心头，最后能说出这一句。

沈馨挑了挑眉头：“赢大人何出此言？承蒙赢大人一向关怀，沈馨心中只有感激。”

赢侍郎没有提及那些流言，不想让她烦心。

他笑了笑，换了个话题：“沈大家在家养病定然无趣，有什么想吃的、想玩的，不妨告诉我，我时间与行动皆自由，可为沈大家搜罗了来。”

气氛一下子轻松许多，沈馨笑着说：“是吗，那我想学诗。”

“学诗？”赢侍郎颇为意外。

“是，我从小就把所有时间都用来学绣。刺绣到了极致，便需要诗情画意，不懂诗，又如何绣得好？我于绘画略有小成，于诗词却是半通不通，正好借养病的时间多学学。”沈馨微笑着解释。

赢侍郎喜不自胜，细小的眼睛一眯，就成了两道弯弯的线。他没想到沈馨真的向他提出要求，而不是客气地敷衍。

“包在我身上。”他把胸脯拍得山响。

大概半月过后，沈馨便收到赢侍郎托人送来的一本册子。册子全部为他手写，一手极漂亮的簪花小楷，与他粗放的外表毫不相称。他从《古诗源》中精心摘录了八十首古诗，包括诗词的注解、文字的发音都有详细标明，更是将这本册子命名为《沈大家学诗读本》，堂而皇之地将这七个大字写在封皮之上。

很显然，这是他专为沈馨定制的读本，半月时间，只有不眠不休方可做到。

沈馨的手指停留在读本的封皮上，她久久摩挲着，缓缓翻开，开始读诗。

***

水清桦写信给京中的陈锦岚，请她调拨几个京城人才，到江南来开办绣校。

信件发出后，水清桦想到，江夏水绣坊的绣品，早已随着丝忆坊的通路销往江南，自己来江南这么久，竟还没有抽出时间巡视过。于是带上季菲和小葫芦，驱车到了王掌柜所在的丝忆坊。

王掌柜见到水清桦自然欢喜，看到两个小家伙更加高兴。他带着他们走进绣坊，来到一个专门的柜面前。柜面里陈列的绣品，色彩鲜明，线条明快，针脚极为细腻，水清桦一眼就认出来，正是水绣坊的出品。

季菲也认出来了，她在江夏水绣坊历练过几个月，对绣品风格最是熟悉。

“王爷爷，水绣坊的绣品在江南销路可好？”季菲问道。

王掌柜捋着短须，点头笑道：“甚好！这些绣品风格与苏绣截然不同，江南人也图个新奇，时常来买。”

水绣坊是王掌柜一手扶植起来的，他自然尽心尽力。但凡有客人表现出兴趣，他都会不遗余力地推荐。但在其他丝忆坊，水绣坊的绣品就没有这么高的待遇了，销量只是平平。

王掌柜对水清桦母女并没有避讳这些。她们走了其他几家丝忆坊，发现果然是这样，水绣坊的绣品很少重点展示，有的甚至随意堆放在角落，有客人问起绣品的来路、特点，从掌柜到伙计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季菲蹙着眉头思索片刻，对水清桦道：“娘亲，这也怪不得丝忆坊，他们只提供一个售卖通路，背后的事情还得我们自己来做。之前我们够不着江南，现在既然来了，就该好好打理起来。”

来到江南这许久，她都没有事情可做，在家中憋闷之极，巡视完绣坊，才像是鱼儿见了水，又活过来了。

水清桦微微一笑：“娘要帮着沈姨建绣校，暂时顾不上这些，你带着妹妹先拿个章程出来给我看。”

季菲听娘提起妹妹，微微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她和她的狗头军师，一举一动都在娘眼皮底下呢。她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道了一声好。

季薇听季菲描述了一遍巡视丝忆坊的状况，小大人一般叹了口气：“意料之中。合作售卖，可不是签个书契就完了，你需要建立一个完整的体系。”

“体系？什么意思？”小妹经常吐出些奇怪的词，让季菲摸不着头脑。

季薇找到一只炭笔，摊开宣纸，在上面勾勒出一些线条。她边画边说：“水绣坊是负责生产绣品的厂家，丝忆坊相当于我们在江南的独家代理商。厂家需要提供产品、技术、定价，还要培训销售人员，制定销售指标，建立奖惩制度。代理商要出场地、人员、销售渠道，配合厂家搞各种促销活动。”

“等等，小妹，你说得太快了，我听不懂。”季菲捂住耳朵，感觉脑子一片混乱。

季薇顿了顿，重新组织了语言，用季菲能接受的方式又说了一遍。这下季菲终于明白了个大概。

“小妹，你从前在天上，到底是干什么的？”季菲好奇地问。

“你说什么？”季薇眼眶一缩，眼神闪烁。

“我偷听到爹和娘讨论，说你是菩萨座下的金童，历劫转世投胎到我们家的。我开始觉得也是，但现在不觉得了。金童哪有你聪明！你在天上的时候，一定是掌管做生意的，你是不是财神？啊不对，财神是个老头。那就是七仙女中的一个，你是玉皇大帝和王母娘娘的女儿，所以如此聪慧，无所不知！”

季薇哭笑不得，无视姐姐满脸的骄傲自豪，闭口不答，低头画起画来。

季菲心道，管你是什么仙女，投胎到我家，就是我的亲妹子，我就偷着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