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晓阳一下跪了下去，他抱住身前的夫人，头抵在她膝盖上泣不成声。侯小琴终于有了反应，她艰难的举起手指摸了身前之人的头发：“晓阳，晓阳，晓阳......”

慕青后一步而来，看到两人相拥而泣的场景心里犹如被千刀万剐一般疼得无以复加。他走过去抱住两人，头抵住妈妈的白发，眼泪落进妇人头发里。

肩上的手被轻轻拍了拍，侯小琴突然大喊一声，“小青，你来迟了呀，你爸爸，你爸爸他没了。”

痛过，哭过，日子还得往下过。

张晓阳红肿着眼眶爬起来：“妈，辰恩跟妹妹知不知道？”

侯小琴痛苦的抿着嘴唇，白色嘴皮覆在上面，干涸的不成样子。

“他们在你吴阿姨那里，还没跟他们说。过段时间，过段时间吧……”

漆黑的夜色下，蜿蜒而上的盘山公路犹如一条黑色巨蟒。一辆红色老式吉普车沿着公路往上，一侧是郁郁葱葱的树木，一侧是滔滔不绝的江水。

夜色寂静，天光不清，嘉陵江的洪水发出雄厚的吼叫声。

临出发前，二老是跟他们说了天黑路滑让他们白天再走。可冯玲收到了张晓阳要提前回来的消息，家里小老二也要打疫苗，便还是催着张宇一起返回重庆。

前方的雾气腾腾而上，能见度已然降到很低。冯玲坐在副驾驶上，跟张宇商量等下到市区了直接去机场接人。

张宇眼睛盯着前方，导航显示前方有个急弯，可被浓厚的雾气遮盖，他换了雾灯，也还是看不太清。

减了速度往前方开去，可前方哪里是路，只见面前黑色的大门上赫然写着酆都。

等到天光大亮，有人在嘉陵江边的乱石堆里发现了他们。

啪嗒啪嗒的脚步声响起，司空见惯的场面让那些护士们显得有些冷血。

是有人在跟他们说遗体已经送到太平间了，问他们打算什么时候取出去。

像是什么物品。

张晓阳这才放开妈妈起身应对以后的事情。那护士给他们道了声节哀，然后开始一五一十介绍起太平间的收费问题，最后郑重其事的道：“因为你们家是两位，所以......”后面的话那护士没说，张晓阳只觉得脑袋像是要炸了一样。

为这个冷血的世界悲哀，却又对此无可奈何。

他懂护士只是见得多了按规矩办事，也按规矩收钱。可于他而言，那是实实在在的两个至亲至爱的家人的生命。

此时此刻，他的的确确没法跟没事儿人一样，跟护士掰扯太平间的收费问题。

肩上一只手搭了上来，轻轻往下按了按。就这小小的一个举动，张晓阳却突然安心下来。他现在不是一个人，他有哥哥，就如同曾经的那么多次一样，他是有依靠的，他可以依靠慕青。

侯小琴坐在不远处的长椅上随着护士的声音看过来，见到的就是九年没见的大儿子，双手搭在小儿子肩上，看向小儿子的目光坚定且充满心疼。她又默默垂下了头。

慕青拿过护士手里的单子，还算镇定的道：“我也是张宇的儿子，这个字我来签应该可以吧？”

自慕青跟着侯小琴来到张家，张宇对待两个孩子就没分过彼此。什么东西有张晓阳一份，也肯定有他慕青一份。侯小琴嫁到张家这么多年，也没出去工作过，做个家庭主妇，为张宇照顾着后方。慕青从初中起的各种费用都是张宇一力承担。自他在第一次去姥姥家喊了张宇爸爸以后，便真的把张宇当作爸爸了。

只是没想到九年前的那一次竟然是跟张宇最后一次见面了。

在机场听到张宇出事的瞬间，眼泪就下来了，他的痛苦不比张晓阳的轻，可真正到了医院，看到妈妈跟弟弟的状态。一直蹲在角落独自消化情绪的他才知道此刻他必须要坚强起来，张晓阳还失去了妻子，要比他更痛。

护士看了眼胡子拉碴的男人：“可以，那你跟我去办理下手续。”

张晓阳拉着慕青的衣角，从他结婚后，当了这么多年的家，一直是冲在前头为一家子遮风挡雨的大人，此刻却像是个小孩子一般，红着一双眼睛拉着哥哥不放。

“哥。”

慕青握了握张晓阳冰冷的手指：“哥去去就回，你在这里乖乖等我，好吗？”

张晓阳点了点头，眼泪瞬间又下来了。

眼泪从张晓阳的睫毛滴落，一直往下，直到滑过下颚落进脖子里。慕青轻轻拍张晓阳的手背，他的小太阳还是当初那个小太阳，根本就没长大。

“哥不走。”

这句话安了张晓阳的心，他主动走到侯小琴旁边坐下，眼睛一直盯着慕青离去的背影，乖的不像话。

慕青办理好手续回来，长椅上的两人还是他离去时一样的姿势。慕青递给张晓阳一个处理完了的眼神，递了杯水给侯小琴：“妈，我们走吧。都安排好了，殡仪馆的车等会儿就来了。”

侯小琴一夜苍老了十岁，她慢悠悠抬起头，握住大儿子的手腕，又是那一句：“小青，你回来晚了，你爸没了。”

黑色的灵车来了两辆，慕青不放心侯小琴跟了载张宇的那一辆，而张晓阳则单独跟着冯玲这辆。

车辆驶出医院大门，知道这两人是发生了意外，工作人员按照惯例询问家属遗物的处理问题。有些家里会介意死者的东西摆在家里，会拿过来火化时一起烧了，也让死者在往生之路上。有个熟悉的东西。有的则想留个纪念，很多重要的东西要带回去。

张晓阳像是失去了生气一般，眼睛盯着装着冯玲的那个黑布袋。他们发生的意外那么急那么快，冯玲会不会有什么遗言。他突然就想起护士递给他的那个帆布包。

白色的帆布包右上角绣着一朵小小的蒲公英，那是冯玲参加老小二的幼儿园活动后，觉得小老儿画的蒲公英好看，就剪了下来，让侯小琴给缝上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