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成如今这局面，其实也不能完全怪沿途的府城，因为先前有张太师下令，让撤回北边的探子，不许窥探保罗大军的行踪，一切都要以稳定军心为重。

于是，才让这支庞大的军队对北面发生的事几乎一无所知。

待程刚详细询问了传信的人，心下一片冰冷。

青阳县主如此高调，不仅欣然接受了谢常德父子的投诚，还毫无顾忌地挥师南下，这难道不是明目张胆地要反叛了吗？

若她真的要反叛，那么他自己如今岂不成了阻挡青阳县主的第一道防线？

想到青阳县主手中可怕的武器以及麾下勇猛的军队，程刚的手都不禁微微颤抖。

他强压住内心的恐慌，立即给夏皇上了一封奏折，以五百里加急的速度送往京城。

两天后，这封奏折便摆在了夏皇的案头。

如今张太师已被处决，剩下与嘉佑帝商议此事的只有曹丞相和太子李季同。

看到奏折上的内容，曹丞相与李季同的心中也微微一惊。

曹丞相的想法与程刚如出一辙，难道青阳县主真的要举兵造反了吗？

当前朝廷与戎国的战事尚未平息，如今又要与青阳府开战，恐怕今后整个边境都将陷入战火之中，再无安宁之地。

无数百姓和士兵将被迫投身战场，生死未卜。

想到这悲惨的一幕，曹丞相心情沉重。

而要阻止战争的最好办法，就是......

这个念头在他心中刚浮出，却被他立即压下。

作为坚定的帝党，他与夏国休戚与共，夏国若败，他们曹氏一族又将陷入何种境地？

经过深思熟虑，他们决定在夏皇服药以及针灸完成之后，才将这封五百里加急的军情奏折呈上。

“陛下，冀州守将程刚有紧急军情上报。”

“程刚？程刚会有何事？”

夏皇想起了不久之前，自己曾下令让程刚分兵十万，驻守冀州府的事。

那时他刚处理完张太师的事情，觉得总算是在妖女面前扳回了一局，只是毕竟惠阳关仍有十万大军，南下作战也是一大隐患，于是他决定调动十万大军，让他们前往冀州府备战。

现如今，程刚突然上报紧急军情，难道惠阳关发生了什么变故？

夏皇立马从大太监手中接过奏折，看过之后，顿时眼前一黑。

妖女的军队竟然已经抵达宣德县！与他的冀州守军形成了对峙局面。

“惠阳关的探子都死了吗？她如此大张旗鼓，为何竟然没有一点消息传回来！”

夏皇愤怒地将御案拍得震天响，喘着粗气，怒火中烧。

他哪里知道，薛杉杉在宣布要将冀州一带的百姓送回乡里的同时，早已封锁了天平山与惠阳关的城门，消息根本无法传出来。

“皇爷爷切勿动怒，当前最重要的是商量应对之策。”

李季同见他气得如此厉害，担心他再气出什么意外，只能尽量转移他的注意力。

然而，这样的提醒却让嘉佑帝更加焦虑和紧张。

应对之策，如今又能有什么对策呢？

青阳县主的军队占领了宣德县，这意味着整个冀州地区，除了冀州府以外，都已落入她的掌控之中！

这个乱臣贼女，过去只对沙国动武，如今却公然挥师南下，这分明就是造反的举动！

他原本以为，夏国以忠孝治天下，那妖女即使暗地里再怎么不听话，也应该不会这么快便走到这一步。

可万万没想到她却在消灭沙国之后，立刻对冀州地区下手了！

冀州附近可是城关平原，那是夏国重要的粮食基地和税收来源！

平日里，妖女控制的地区都是边陲地带，土地贫瘠，人口稀少，即使后来吞并了沙国，得到的也大多是贫瘠之地，无法养活大量的人口。

而夏国拥有的是物产丰富、人口众多的中原地区，相对来说是比妖女更有优势。

然而如今，妖女也占据了中原腹地，弥补了这一短板，他的夏国便再也没有任何优势可言。

更令人担忧的是，当前的局面与沙国南下的时候极其相似。

当初夏国军队能抵挡沙国一年多，但如今未必能抵挡住妖女的军队。

如果妖女的军队打到冀州府，只要突破临川和玄德两道防线，就能进入江川平原和京城。

这形势甚至比当初联军围城的时候还要危急。

那时候他还可以放弃京城，向南撤退，但现在青阳县主如果从南边进攻，如果真的打不过，他连退守的地方都没有！

想到这里，夏皇额头和背部都不由自主地冒出一层冷汗。

如果再找不到办法遏制妖女，李氏皇族失去皇位的危险恐怕就近在眼前了，若是夏国气数在他手中断绝，将来他百年之后该如何去面对李氏列祖列宗！

——

在城关平原的数百万百姓中，并非所有人都对青阳县主的到来表示欢迎。

比如羊坡县所属的江阳府，府城中的部分乡绅地主们便是其中典型的例子。

第286章 自立三十一

借着当地望族张家老先生的寿辰，张老先生将整个府城的望族以及拥有土地一百亩以上的地主老爷们都邀请至家中，七八十人齐聚一堂。

“各位，你们可曾听说青阳县主在羊坡县开始分田地的事？”

不是所有人的消息都如此灵通，尤其是那些手中仅有几百亩土地的地主们，他们基本都住在乡下，此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青阳县主分田地，这是什么意思？”

张老先生对其中一个穿着褐色绸缎袍子的中年男子点了点，那人立马站出来道：

“我是羊坡县蒋氏家族的族长，我可以向大家说明目前的情况。”

“现如今，在羊坡县，男女老少皆有权获得府衙分配的五亩田地。”

有人惊讶地感叹：“每人五亩地......”

尽管沙国的入侵导致了许多人的丧生，但按照当前的人口计算，这也意味着需要划分出数百万乃至上千万亩的土地分给百姓。

“那青阳县主如何能筹集到如此大面积的土地分给百姓呢？”有人问道。

蒋氏家族的一名男子冷嘲热讽地说道：

“这自然是那些所谓的无主之地了。青阳县主发布了告示，规定凡超过一百亩的大宗土地，如果在告示发布之日起五日内，其所有者未前往衙门认领的，都将被视为无主之地。”

众人细想之下，当初沙国与夏国交战时，城关平原上的许多大户人家为了避免危险，提前迁徙至了江南等地。

留在当地的人，一是对产业放心不下，不愿离去，二只是家族的分支成员，哪里还有什么文书证明。

当沙军进攻羊坡县及周边地区时，沿途的府城也遭受了不同程度的祸乱。

许多当地望族被沙军洗劫一空，甚至有些家族都遭受了灭门之灾。

其中，羊坡县的遭遇最为凄惨，留下来的大户人家几乎没有一家能够幸免。

这些人的土地，自然而然地变成了无主之地。

而那些逃离的人，大部分还未来得及收到消息，即使收到消息，五天之内只怕也难以赶回来认领土地。

要求所有者本人拿契书认领，这个条件实在太过于严苛。

“青阳县主这样做实在不讲道理，像我们蒋氏这样的情况，原土地主人去世，自然应由其近亲族人继承。为何要让一帮与原主人毫无关系的外人分到土地呢！”

蒋氏族长愤怒地表达着不满。

众人顿时明白了，这位蒋氏族长虽然不是原土地的主人，但却可能是原主人死后受益的人。

毕竟，那些绝户的财产，只要跟官府打好关系，多半都被族长和家族中强势的几家拿走了。

但这与在座的人并没有太大关系。

他们当中确实有亲朋好友去了别的地方，有可能因此就会失去土地，但为了些许利益就要让他们对抗青阳县主，还是觉得不太划算。

许多人都没有说话，表现出事不关己的样子。

一些人则是皱着眉头，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但也不想成为出头鸟。

蒋氏族长显得有些着急，他不断强调道：

“诸位，就算你们不为你们南下的亲朋好友着想，也该为自己打算。倘若那些贫民都获得了土地，谁还会来租赁你们手中的土地？诸位手中的良田众多，总不能全靠你们自己和家奴来耕种吧？”

他继续说：“如果那些低贱的贫民都能自给自足，你们的粮食还能卖给谁？还有经营米粮生意的诸位，若是你们手中的粮食减少，你们该如何掌控粮价？”

“此外，我还听说，青阳府等地一律禁止土地买卖，要卖也只能卖给官府，且官府还不一定愿意接收。”

原本认为此事与自己无关的部分人，此刻也醒悟过来。

有人惊叹：“我先前竟未意识到，若那些贫民都有了土地，我家里的土地岂非无人租赁！青阳县主这不是在损害我们的利益吗！”

另一个人也表示赞同：“是啊，农时短暂，平民们都忙于耕种自己的土地，谁来种我们的地？”

“怎能禁止土地买卖呢！那些贫民手里又没有钱，唯一值钱的就只有土地。若今后他们想借钱，该拿什么来做抵押？他们没有抵押物，我们的生意还怎么做？”

“即便不考虑那些平民，我们自己有时也需要资金周转。如果手中的土地无法出售，不也意味着土地不值钱了吗？”

“原本我还以为青阳县主是个英勇之主，没想到她竟如此糊涂，竟然帮着那些低贱的贫民来压迫我们这些中坚力量！”

“是啊，果然唯女子和小人难养也！一个女人能有身份治国的才能？真是异想天开！”

有人将这个问题挑明，所有的地主们都纷纷意识到这项政策对自身利益的损害，纷纷开口指责起青阳县主来。

张老爷子见差不多了，这才出来忧心忡忡道：

“蒋族长所说的，也正是我担忧的问题。今天请大家来，就是想让大家一起想个解决办法。”

第286章 自立三十一

作为当地拥有田地最多的望族，张家还把控着府城的米粮生意。

一旦青阳县主的政策推行到府城，他们的利益受损必然最为严重。

有人问道：

“我听说青阳县主她不仅仅在羊坡县分田，其他地方的乡绅地主们难道就不反对吗？”

张老爷子解释说，其他地方要么是边陲之地，如青阳府等地，要么是刚从沙国抢回来的地，如晋阳县，江州城等地，大量拥有土地的人早已跑到南方。

加上北方战事刚刚停歇，形势尚不明朗，谁也不确定沙国是否会卷土重来，世家大族基本上不可能为了这种地方的土地远赴边疆去找青阳县主闹事。

广阳府的地主稍微多些，但因为之前闹天灾，人口锐减太多，青阳县主基本没有动那些地主老爷的地，分出去的土地都是从贪官土匪那里查抄来的，与当地大族基本没有冲突。

其他方面，似乎也没人去找青阳县主闹事。

所以这次，他们江阳府没有前例可以参考。

众人七嘴八舌地议论了一番，都没想出个好主意。

最终还是张老爷子出来拍板道：

“依我看，青阳县主恐怕是想讨好民心，但又没有考虑周到，这才行了如此鲁莽之举。青阳府那些人没闹事，她便以为咱们也这般好打发。”

“这样吧，不如咱们先礼后兵。我听闻青阳县主如今就在惠阳关，咱们联合其他府城的望族，一起前去拜会她，表明我们的态度，看她怎么说。”

众人觉得这话有些道理，纷纷表示赞同，在张老爷子的安排下，分头前往各地游说。

于是，江阳府的世家子弟纷纷牵头，联合其他府城的望族，共同派遣了一批家族英才，一同踏上了前往惠阳关的路途，期望能够联名请求青阳县主的接见。

然而，青阳县主并非他们这样地主乡绅想见就能见到的。

他们首先试图接触的是惠阳关的守将谢常德，可是当他们为谢常德带了丰厚的礼物，却依然无法获得谢常德的接见。

显然，谢常德知道这件事的复杂性，避免同他们一起卷入这些纷争之中。

因此，他们只能退而求其次，转而去羊坡县拜见负责分田地工作的官员吴韦。

吴韦曾是青阳府治下的一名县令，因去年秋收产量大幅增长，考核成绩优异，受到周诸城的青睐，被调到了总长府，并受到了周诸城短暂的培养。

此次，周诸城便让他随薛杉杉外出，主要负责各地的分田地工作。

吴韦本身为县令，且经历多次分田工作，因此此次也是轻车熟路。

在完成了惠阳关的任务后，他便来到了羊坡县。

加上薛杉杉带出来的文官本就稀少，使得吴韦成为了地位最高的人物。

“吴大人，这份微薄的礼物不成敬意，请您笑纳。”

张老爷子命人将一箱箱的厚礼抬了上来。

然而，吴韦见到此景，脸色却愈发严肃，他义正词严地拒绝道：

“我们县主麾下的官员皆秉持廉洁奉公之道，无需这些世俗之物。有何事，便请张老直截了当地告知。”

青阳县主坚决打击贪腐送礼之风，他绝不会因为这种事情而自毁前程。

张老爷子碰了一鼻子灰，心中颇为不悦，但仍勉强压住怒气，表示他们仰慕青阳县主，是前来投靠拜会新主，希望能当面求见，并献上由乡绅望族们联手准备的大礼，以表达忠诚之心，他请求吴韦能代为引荐县主。

吴韦仔细观察他们的神色，一看便知他们还有未尽之言。

只是县主如此忙碌，他若要引荐人前去，自然不能让他们四处打转，浪费县主的时间。

否则，便是他这个做臣子的不尽职了。

“张员外，我看你们并非仅仅是为了拜见县主，恐怕还有其他目的吧？既然如此，不如直言，否则你们这样遮遮掩掩，我是绝不会向县主引荐的。”

话已至此，张老爷子也知道吴韦是个难啃的骨头了，只好强颜欢笑道：

“我们几个府城的乡绅地主，对县主的敬仰之情出自真心，投靠也是真心实意。只是这分田地一事，有些细节方面还想与县主商榷，希望县主能给我们一个当面陈述的机会。”

他们遵循礼仪，已将礼数做到如此周全，明确表示对县主统治城关平原并无异议，甚至愿意效忠。

如果青阳县主仍然一意孤行，那他们将不得不采取行动，届时青阳县主对他们也无可指责。

分田地，商榷......

吴韦立马便明白过来这些乡绅的来意了。

他也曾主持过多个地方的分田地工作，前面的地方都顺利进行，唯有在地处城关平原的羊坡县遇到了阻力。

这很正常，城关平原土地肥沃，涉及的利益远非边陲之地可比，就连之前的晋阳县也比不上。

那些存活下来的乡绅地主们，自然会拼了命的争夺利益。

前几天，他才在县主的授命之下，无视当地的宗族势力主持分田。

然而，短短时间内，几个府城的乡绅地主便联名找上门了。

这事情牵涉太广，处理不当可能会引发严重后果，已绝非他所能决策。

略一思索，他便答应了张老爷子的请求，特意亲自回了一趟惠阳关，将此事面陈给青阳县主。

听了吴韦的汇报，薛杉杉并不感到意外。

她早已对当前夏国土地肥沃地区的现状有所了解，例如江南、城关平原、江川平原等地，土地集中率高达百分之九十。

普通民众手中的土地寥寥无几，大部分人都需向望族和地主们租借，承受着高达五成甚至七成的地租。

交完地租再交朝廷的人头税，所能剩下的收入微乎其微。

即便在城关平原这片千里沃土上，平民百姓依然生活困苦，面黄肌瘦，甚至每年冬天都有许多人因冻饿而亡。

薛杉杉深知，既然已下定决心改变这片土地的现状，便不能容忍这种情况继续发生。

分田地给普通百姓，虽会触动地主乡绅们的利益，但目前人口较少，耕地充足，冲突尚不严重。

因此，无论是青阳府还是羊坡县，薛杉杉的政策都相对温和，未触及他们手中的土地和奴仆。

她仅征税两成，他们可保留五成作为成本，收益依然可观。

然而，事实证明，即使她已尽量减轻冲击，这些人依然不满。

政策尚未推行，他们便已聚集起来反对。

见薛杉杉神态冷漠，吴韦心中不安，斟酌着提议道：“县主若不想见，臣可直接回绝他们。”

“让他们来，我倒要看看，他们有何话要对我说。”

薛杉杉冷冷回应。

她想让这些人亲自听到她的态度，以免他们心存侥幸，四处行贿她的官员，败坏风气。

接见这些地主乡绅的地点选在惠阳关军营。

尽管薛杉杉并未将将军府全权让出，但实际上她很少使用，除了主院外，其他地方都让谢家人正常居住。

日常办公和操练，也都在惠阳关大营进行。

相较而言，天平山的营地略显局促，如今大部分兵力仍在惠阳关操练，天平山仅留下一万左右负责防守。

张老爷子等人被领着走进军营，路过一片校场，远远便听到士兵们列阵训练时的喊杀声，威风凛凛。

那乌压压的人头，估计有好几万。

看着这番景象，他们都感到心中一阵发虚。

张老爷子与其他几个郡的代表人物交换了个眼神，明白这是青阳县主给他们下的马威。

然而，他们孤身前来，为了保住小命，只得屈服于这个下马威。

张老爷子更是悔恨不已。

他原先以为，如果不亲自来，或许不够资格见青阳县主，或者让县主觉得他们没诚意。

如今目睹青阳县主的庞大军队，他才意识到，这一趟实在太过危险。

青阳县主毕竟等同于一国之主，一旦他们触怒于她，不管之后如何，他们这几个身处险境的人，恐怕都难以保全性命。